宋真宗章献皇后刘娥生平 刘娥结局 刘娥子女 刘娥政绩

从古到今,深宫秘事,永远都是老百姓最感兴趣的话题。而宋朝的深宫秘事中,最广为人知的就是“狸猫换太子”。
  说是在宋真宗的后宫中,德妃刘娥与李宸妃同时有孕,李宸妃先期诞下皇子,刘德妃妒忌,就将一只剥皮狸猫换去了皇长子,真宗以为李宸妃产下怪胎,便对李氏加以惩处,而将刘德妃随后生下的儿子立为皇储。
  另一种说法则是李宸妃产下皇子,刘德妃却不慎流产,她忌毒之下将李宸妃之子据为己有,(当然倒霉的还是狸猫)。
  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:李宸妃被迫流落民间,直到包拯横空出世,才得以揭开这桩宫闱迷案。于是刘娥被活活吓死,老包也因为替宋仁宗找回了亲生母亲而官升龙图阁大学士。

   而实际上,这个传说故事与历史事实相比,不说是风马牛不相及,也是差得太远了。虽然当事人仍然是宋真宗和刘娥、李宸妃,但是与老包却一点边都搭不上。
  刘娥约生于北宋太祖开宝元年(公元968),祖籍太原,祖父刘延庆在五代十国的后晋、后汉时任右骁卫大将军(后晋高祖石敬瑭起兵于太原南,而后汉则建都太原)。后汉只有短短不到四年的寿命,便于公元951年正月初五“禅”给了重臣郭威,公元960年,后周大将赵匡胤便将“禅让”又依葫芦画了一次瓢,建立了宋朝。进入宋王朝之后,刘延庆去世了,他的儿子刘通则做了禁军军官,并随后以军功升至虎捷都指挥使,领嘉州刺史。嘉州即今四川乐山,大约就是这个时候,刘家迁到了四川,做了成都华阳人。

  据说当年刘通的妻子庞氏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轮明月入怀,不久便发现怀上了身孕,生下了次女刘娥。然而这个梦月而生的女孩命运似乎并不好,出生不久刘通便奉命出征,谁料就此一去不还,阵亡了。刘通没有儿子继承家业,家道中落,庞氏只得带着襁褓中的幼女寄居娘家。
  按说庞氏作为刺史夫人,怎么也该带些财产回娘家才是。然而不知是刘通生前未曾敛财,还是庞家本身穷困,把寡妇女儿当成冤大头将财产弄了个干净,总之,刘娥在外祖父家过得并不好,虽然读书识字却不曾享受过千金小姐的生活,倒是学会了一手击鼗的谋生技艺,善说鼓儿词。
  庞家对这个寄居的外孙女儿的态度,不过是吃碗饭养条命而已,刘娥刚刚长成,庞家便迫不及待地甩包袱,将年仅十三四岁的刘娥嫁给了一个名叫龚美的青年银匠。龚美有心想要外出谋生,不久又带着刘娥离开了四川,来到了京城开封。

  龚美的银匠手艺和为人处世应该还是很不错的,到开封后不久,他交了不少朋友,其中有一个名叫张耆的,这张耆在襄王府里当差,是俗话说的“豪仆”一类人物,龚美格外用心与他结交,关系尤其亲密。

  襄王正是未来的宋真宗赵桓,此时他的名字还叫赵元侃,尚未被册定为太子,年仅十六岁。
  赵桓当时尚未婚配,还是懵懂少年,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蜀地女子才貌双全,自己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,便向自己的随从暗授机宜,让他们帮自己暗暗物色一名蜀姬。
  此时的刘娥,既为银匠之妻,为谋生计,自然也要抛头露面击鼗挣钱,美色广为人所知。很快就被赵桓的随从们打听到了。听说是王府选姬,龚美自然不愿放弃,为了能让刘娥入王府,他自称是刘娥的表哥。于是刘娥便在十五岁这年来到了赵桓的身边。
  刘娥不但天生丽质,而且聪明伶俐,与少年王爷正是年貌相当,很快就如胶似漆。
  然而这对少年男女的痴情看在赵桓乳母秦国夫人的眼里,却不是那么一回事。秦国夫人秉性严谨,而宋朝的士大夫们对出身十分看重,这也肯定要影响秦国夫人的审美观。
  对于少年赵桓来说,刘娥找不出一处缺点,可是看在中年妇女秦国夫人眼里,可就是另一回事了。她肯定不反对赵桓纳妾宠姬,但刘娥可不符合她的要求。因为刘娥出身低贱、来历不明。——换句话说,秦国夫人的理解能力是这样的:假如刘娥出身高些,那么就是“琴瑟和谐”;可是刘娥偏偏出身卑贱,那么她和赵桓之间的爱恋,就一定是她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。

  秦国夫人用自己的理解能力将刘娥反反复复地打量考究之后,自然不免向自己一手抱大的养子发些牢骚。谁知平常对乳母千依百顺的小王爷这次却一反常态,对乳母的话置若罔闻,于是秦国夫人终于忍无可忍,一家伙就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。宋太宗听说儿子年纪小小便“溺于女色”,立即大怒,将赵桓召到面前来训了一顿,让他立即把来历不明的刘娥逐出王府。
  不久,十七岁的赵桓被封为韩王,依父命迎娶了他的第一个正式妻子:忠武军节度潘美的八女儿。十六岁的潘氏受封为莒国夫人。
  刘娥被赶出了王府,赵桓娶了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嫡妻。这两桩事体足以令秦国夫人心花怒放。然而大出她和宋太宗预料的是,刘娥并没有离开赵桓。
  长辈们永远都不知道,越是被他们排斥反对的恋情,反而越容易烧得热烈长久。赵桓迫于父亲的压力,不得不把心爱的刘娥送出王府,但是他可不愿让刘娥改嫁,而是偷偷地将她藏在了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。
  往后的日子里,赵桓的王爵以次升迁,所负担的职务也越来越繁冗,然而只有要机会,他就想方设法地要去张耆家里和刘娥相聚。
  这样的偷偷摸摸备受折磨的日子,赵桓和刘娥一共过了十五年。

  当终于能够再见天日的时候,刘娥已经三十岁了。
  宋太宗至道三年三月癸巳日,五十九岁的宋太宗赵光义病逝,遗诏传位于已立为太子两年的赵桓。
  在宫闱变幻一系列的意外中,赵桓当上了皇帝,他总算可以明正言顺地把自己至爱的刘娥接到自己身边来了。

  不过,宋真宗并不是一个惑于儿女私情的糊涂皇帝。总的来说,他算是一个重情更重义的男人。此时他已三十岁,对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非常明了。
  当初赵桓和刘娥被迫分居两地之后,奉父母之命迎娶了潘氏。潘氏作为韩王妃受封为莒国夫人。可惜的是潘氏命不好,结婚才六年就早逝了,死时她年仅二十二岁,也没有为赵桓留下孩子。
  潘氏去世两年后,太宗又为已升为襄王的赵桓选择了继弦妻子: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次女。时年十七岁的郭氏受封为鲁国夫人,不久又晋封秦国夫人。

  虽然潘氏和郭氏都不是赵桓自己选择的妻子,但是她们都克尽了为妻内助之责,而常言道日久生情,赵桓这个多情种子也对与她们的夫妻情份难以忘怀。
  赵桓是三月即位为帝的,仅仅过了两个月,他就册立继室郭氏为皇后,一个月后又追封已去世八年的潘氏为“庄怀皇后”。
  当然他更没有忘记守侯了十五年之久的蜀姬刘娥,很快也将刘娥接回了皇宫,封为“美人”,总算一偿多年宿愿。
  做这样一个多情皇帝的女人,到底是喜是愁?无论如何,这对于在张耆家苦熬十五年的刘娥来说,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。

  自从到张府,刘娥和赵桓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,对于赵桓来说,虽然相思难耐,却好歹是个王爷,而且娇妻美妾成群;而对于刘娥来说,咫尺千里地揣想赵桓的几度新婚之喜,面对自己年华渐老妾身未明的畏惧,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折磨。她只能寄希望于赵桓不会欺骗自己。而她总算等到了这一天。而更大的安慰是,虽然离最初相见已经过去了十五年,赵桓对刘娥依然一如既往,虽然做为皇帝后宫美女无数,他仍然给予人到中年的刘娥在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待遇。
  此时的刘娥,已经完全长成。住在张府时,为了排遣内心孤寂忧愁,(也不排除是为了让赵桓觉得自己并不输给出身名门的正式妻妾),刘娥博览群书、研习书画棋乐,早已是才华出众。走进开封皇宫的“刘美人”,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敲小鼓的川妹子了。
  入宫后,刘娥眼看其它宫妃都有父母兄弟,自己却是孤身一人,心里自然不是滋味,于是她便向真宗提出请求,让自己的“表兄”龚美改姓刘,做自己的兄长,传继刘家的烟火。(常言道,一个女婿半个儿,龚美做为刘娥的前夫,如今却是不折不扣地成了前丈人整个的儿子。)
  实际上,早在刘娥初遇赵桓的时候,龚美便跟着“表妹”也进了王府,并以谨慎勤力成为赵桓的亲信。因此刘娥一提这个要求,真宗就立刻答应了,并且给“刘美”安排了正式的官职。

  当年的小银匠龚美,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,自己竟会有成为皇亲国戚的一天。而宋真宗对于龚美和刘娥之间的关系,真的从来都没有过一点猜测吗?毕竟一个二十多岁的“表哥”带着十五岁的“表妹”离乡千里,在古代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。想不通这一对君臣之间,是个什么光景。
  然而刘美对宋真宗赵桓,确实是忠心耿耿的,甚至可以说,他只对真宗效忠。刘美任官,既不阿附于权臣,对部属也关心备至,出任在外时他的随从兵卒,都按省籍定时轮换,从不培植自己的私人势力(“同乡”这个词,在他那里是不吃香的)。相比某些牛叉哄哄的士大夫官员,出身卑贱身份微妙的刘美更无愧于宋真宗的信任。
  景德元年(公元1004)的正月,36岁的刘娥正式得到了“美人”的封号,就在同一天,真宗另一名出于藩邸的姬妾杨氏受封为“才人”。

  然而这段时间真宗的日子并不好过,就在头一年,郭皇后为他生的皇子赵祐夭折了,他是真宗最心爱的儿子。更令真宗伤心的事接踵而至——九岁的赵祐刚死半个月,出生刚两个月的另一名皇子也夭折了。真宗的后妃前后为他生的五个儿子居然一个也没能活过十岁,宋真宗年将四旬,忽然间膝下荒凉,不禁悲从中来。为了聊以自慰,也为了以防万一,他只得选择宗室幼童养在身边。
  景德四年正月,赵恒率后妃宗室往西京朝陵。他不但祭扫了祖父母、伯父母、父母,也祭扫了早死的第一任妻子潘氏。同样,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堂兄弟和儿子们,都一一祭奠。
  然而这一次的朝陵,却再一次触动了郭皇后的哀思。返回开封后不久,她就一病不起,很快就在四月十六日离开了人世,享年仅三十一岁,谥庄穆。对于品行出众、贤惠宽仁的皇后早逝,赵恒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都郁郁寡欢,直到秋天仍然对宴乐毫无兴趣。
  郭皇后终于摆脱了无休无止的丧子之痛,赵恒却再一次成了鳏夫。

  丧妻失子,国事兵事又没有平静的时候,宰相王旦当面指摘宋真宗治下的王朝不是“圣朝承平”;王钦若为了打击寇准,又说宋真宗御驾亲征的“澶渊之盟”只是被寇准利用而已,这果然达到了离间真宗与寇准的目的,但是更将宋真宗的面子和信心弄得渣都没得剩。宋真宗日子很不好过,急于弄点什么表明自己的能力,于是王钦若适时地加以引导,真宗便转而相信起了祥兆瑞梦,沉湎在自己幻想出来的“天书”“神梦”中不能自拨。连年号都改成了“大中祥符”。
  上好则下效,几年间举国上下共谱“天书奇谈”,瑞芝仙草一类更是如潮水般涌来,光是王钦若一次过就进献了八千株之多,从前史书上记载的仙芝都是“偶现”于世,到这里却达到了开铺子都怕积压的程度。
  天书奇谈发展到后来,就连一代名相寇准都被套了进去,他在被贬出京之后,和地方官创造出了又一起天书祥瑞,获得了重新起用为宰相的机会。
  这一场天书奇谈,搞得整个国家乌七八糟,士大夫们没了道德准则,老百姓们都晕头转向。直到十几年后才算完事大吉。

  不过,这个“大中祥符”和“天书祥瑞”,能够使真宗如此自打麻药自陶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。
  除了重新找回的“圣明”信心,后宫也再次给真宗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——又一名皇子降生了。真宗终于又有了亲生儿子,不必以宗室之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了。

  这名降生人世的皇子,是真宗的最后一个儿子,也就是未来的宋仁宗赵祯。他出自刘娥侍女李氏的腹中,却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只认刘娥为母亲。
  李侍女是杭州人,出身卑微,生性寡言沉静,入宫后便做了刘娥宫中的侍儿,偶尔也为真宗侍寝。大中祥符元年的一天,李侍女做了一个怪梦,梦中有一个赤脚羽衣的仙人从天而降,还说是来给她做儿子的。醒后她将这个梦说了出来,顿时使真宗和刘娥都喜上眉梢。
  真宗之喜自不必说,刘娥之喜更有缘由:真宗多年来对她始终一往情深,郭氏去世后,真宗一直想要将刘娥册为皇后,可是刘娥出身卑微又没有子女,士大夫们都坚决反对,要求真宗册立十四岁的沈氏为皇后。沈氏是大中祥符元年才入宫的,虽然年幼却出身高贵,是宰相沈伦的孙女。
  进谏的群臣可算是弄不明白行情。当年赵恒做为小皇子,迫于皇帝老爹的压力,尚且要打些埋伏,如今他已经身为皇帝,怎么还受得了这起大臣们又拿“出身论”来难为自己。大臣们越是叨叨,他越是下定决心非要册立刘娥为皇后不可。然而真宗也知道,刘娥这时已经年过四十,几乎是没有了生育的指望,既无子又无背景,要立皇后谈何容易,于是他干脆让皇后之位空缺,闭口不谈立后之事。——如今刘娥的贴身侍女居然做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孕儿之梦,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,“借腹生子”的妙计立刻就跳了出来。

  此后不久,李侍女果然怀上了身孕。真宗闻讯大喜,闲暇游赏之时总不忘将李氏也带在身边。
  有一天,李氏在随真宗登台远眺的时候,头上的一枝玉钗却不慎掉下高台。李氏心中不喜,真宗却在心中暗卜:若是玉钗坠地仍然完好的话,则胎儿当为男孩。待侍从将钗呈上一看,果然没有任何损伤,真宗不禁心花怒放。
  大中祥符二年(公元1010)四月十四日,李氏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。孩子一堕地,李氏做为母亲的权利和义务也宣告终了——真宗早已向世人宣布刘娥有孕,并且早在孩子出生前三个月便晋封刘娥为“修仪”了(杨氏晋封为婕妤)。现在这个男孩也就顺理成章地归到了刘修仪的名下。不过刘娥也并没有亲自抚养这个儿子,而是将赵祯交给了杨婕妤照料。

  这位杨婕妤,是刘娥的成都同乡,比真宗和刘娥小十六岁。她生性机敏通达,与刘娥亲如姊妹。真宗爱的既是刘娥,自然也对这位顺从刘娥的妃子好感倍增,因此凡逢晋封刘娥,也就都少不了杨氏的一份。这夫妻三人之间,可谓毫无芥蒂,相互间都十分信任。年过四十的刘娥在养育孩子方面,精力自然不如二十出头的杨氏,因此她毫无顾虑地将孩子交到了杨氏的怀中,让这位比自己年青的妹妹代行哺育之职。

  在这样的安排下,乳名受益的赵桢成了真宗与刘娥、杨氏的儿子,真正亲生孩儿的李氏在整件事里只扮演了一个“代孕”的角色。她只得到了一个“崇阳县君”的封号。
  不过对比起历史上其它的类似事例,真宗和刘娥表现得要有人情味得多。或许出于愧疚,真宗此后仍然频频召见李氏,而刘娥也默许了真宗的举动。
  不久,李氏又生下了一个女儿,晋封才人,正式进入妃嫔行列。
  然而不幸的是,这个小公主象她的五位异母哥哥一样,很早就夭折了。李氏做母亲的愿望又一次遭到了打击。
  女儿的夭折,使李氏再一次自认“命薄”,没有做“皇子母”“公主母”的福份,她选择了沉默。终其一生,她都没有对自己不能与亲生儿子相认的事情表示丝毫的不满,没有做过或者试图做过任何想让赵桢知道真相的举动——也许是出于对真宗和刘娥地位权力的畏惧,但也有可能是害怕自己的无福会影响孩子的福份。对于一个活在“天命祥瑞”之下,没有什么学识的女人,只怕后者起的作用更大。

  儿女频频夭折,对做父亲的真宗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事情。他觉得自己和众多妃嫔们,似乎都没有为人父母的“好命”,因此当后宫随后又为他生下一个公主之后,他立即将这最后一个孩子舍入道观,出家为女道士——这位公主果然顺利地长大成人,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后宫无福为母的说法。于是终真宗和刘娥的一生,这位小皇女都没有被晋封为公主,直到赵桢即位为帝,她才受封为“卫国长公主”,号清虚灵照大师。

  归养刘娥的赵桢,便在这样的情形下,成了真宗唯一的孩子。
  赵祯既然归到了刘娥的名下,真宗便开始计划册立刘娥为皇后了。更何况刘娥通晓书史,对朝中政事了如指掌,已经成了真宗真正的内助。
  不过,大宋王朝的士大夫与其它朝代可不一样,极敢在皇帝面前甩派头、管皇家的闲事。对于后宫的隐私他们虽然不敢明说,可也心里有数得很——尤其是高品的官员,几乎都对刘德妃“生”太子的真相了如指掌。因此真宗不得不想着法儿迁就他们。在赵桢出生后的几年间,真宗凡欲“立之”,刘娥便定要“固辞”,以此平息士大夫们的汹汹议论。
  这拉锯战打久了,真宗终于还是忍不住了,大中祥符五年(公元1012)十一月,真宗晋封刘娥为“德妃”,开始为她立后做最后的准备。

 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,宰相王旦忽然宣布他“病”了,拒不上朝。刘娥对士大夫首领的这一行动的含义自然是非常了解,只得再一次向真宗“固辞”,表示自己甘愿不做这个皇后。
  真宗却不想再拖了,为了不招惹老宰相和他背后的高级知识分子,他决定先给宗室及内外官员们先升官赐赏——王旦加侍郎兼清昭应宫使,向敏中加中书侍郎,楚王加太师,相王加太傅,舒王加太保……
  即使如此,真宗仍然不免心虚,于是册后礼仪一应从简。既不让地方官进贺,也不搞封后仪式,封后诏书也回避朝臣公议,只下令将封后诏书传至中书省,自己家里宣布一下就完事。
  就这样,牛叉哄哄的士大夫们仍然不甘心,当真宗找翰林学士写封后诏书时,第一个选中的杨亿也给他来了个当面拒绝。真宗没办法,只得另请高明。
  一通忙乱之后,十二月丁亥,德妃刘娥终于成为大宋王朝的皇后——这时,她已经四十四岁了。
  (纵观整个立后过程,除了佩服真宗与刘娥间的情份,就是不得不对宋朝的知识分子表示羡慕:敢在皇帝面前挺腰子的读书人历朝都有,而挺了腰子还能保高待遇加善终的,恐怕只有宋一朝……)
  成为皇后的刘娥,从此成为真宗赵恒名正言顺的内助。她才华超群,不但通晓古今书史,而且记忆力极佳,朝政事务和大臣们的彼此关系,她只要听一遍就能把来龙去脉和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;在皇宫内务方面,她也努力做后宫表率,除了大型典礼之外,她的服饰简朴得与寻常宫嫔没有什么区别,处理宫中家务事也都遵照从前的定规而没有任何逾越,宫中都对她心悦诚服。
  做皇后做到这样的程度,那也就怪不得赵恒对刘娥越来越倚赖了。真宗每天退朝之后审阅奏章到深夜,都要刘娥陪在身边,时时询问刘娥的意见;而外出巡幸之时,也一定要与刘娥同行。经过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,他们已经由“少年夫妻”顺利地过度到了“老来伴”的时间段了。
  然而无论怎样,对于赵恒执意立刘娥为后、刘娥出身低贱之事,以宰相李迪和寇准为首的士大夫群仍然心有不甘。尤其对于刘娥参与政事,他们更是相当反感。刘娥自然也知道高处不胜寒,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,她开始笼络自己的势力——这些人以钱惟演和丁谓为首:赵美娶了钱惟演之妹,而丁谓则是钱惟演的姻亲。两派势力势必要有一决高下的一天。

  天禧四年(公元1020)二月,赵恒患病,难以支持日常政事,上呈到皇帝那里的政务实际上都由皇后刘娥处置,一时间丁谓一派势力大盛。
  同年六月,朝中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。事情的起于宰相寇准。
  寇准无疑算是中国比较廉洁而有才干的宰相,但是自当年被贬相复相以来,他对权力的欲望已经不可避免地大涨。这从天禧年间,他为求恢复宰相之位不惜制造“天书”、将扰乱民生的祥瑞再火上浇油一把就可以看得出来,复相后他也致力于培养自己亲信朋党。而常言道,恃才者多半傲物,寇准也不可避免有这个特点。
  其实朝中有些人,原本是愿意依附寇准的,但是寇准自视甚高,言行不检,经常毫不回避地显示出鄙视之意,这些没有必要的一时之快使他树敌甚多,其中便包括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丁谓,并使更多人无可选择地倒向了丁谓一方。此后寇准又因处治刘氏在四川的宗族而得罪了刘娥,更使得两者水火不容。
  寇准自然也知道,刘皇后成了事实上的掌政者,对于他这个宰相意味着什么。于是他更用心地笼络真宗身边的近侍宦官。
  真宗抱病日久,不免担心自己天年将尽,偶然也有过想让皇太子监国的想法(注意是“偶然”。事实上两年前他健康之时,连立太子都是很不情愿的,唯恐一旦册立太子会形成“朝中二君”的形势)。而这个偶然的想法他曾和自己的亲信太监周怀政商量过一次。
  而这个周怀政是属于“寇准派”的,而且立刻就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寇准。寇准身为太子太傅,自然对这种前景心驰神往——太子才十岁,他能监国吗?实际上的监国者那不就是以寇准为首的士大夫了?不但可以彻底消灭丁谓一派,更能够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。寇准决定兵行险着,决定打铁趁热,立即抓住一个机会向真宗提出让太子监国、并罢免丁谓的建议。而真宗表示同意。
  寇准回到家中,立刻找来当初拒绝草拟立后诏书的翰林学士杨亿,让他起草太子监国诏书,并承诺:一旦罢免丁谓成功,就让杨亿顶上丁谓的肥缺。
  杨亿这头关门拟诏,那头眼看成功在望的寇准心情大好,不免多喝了几杯,兴奋之下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计划泄漏了出来。而这番酒后的言语几乎是立刻就被丁谓知道了——明摆着是在大庭广众下说的,这样的大事在前,杨亿都知道关门谢客,他居然还忍不住酒瘾,没福啊没福。
  丁谓得知这样的消息,不啻晴天霹雳,立即开始了对寇准的抵毁,倒过来要求真宗对寇准撤职查办。而真宗病中记性奇差,更有可能他对周怀政所说的本来就是没成算的事,因此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对寇准说过的话,立即同意了丁谓的主张。
  几杯老酒,断送了寇准的锦绣前程,他被罢相了。李迪成为新相。
  其实说起来,真宗当年的太子之位,还有寇准在太宗面前力保之功,他刚直不阿、嫉恶如仇、有胆有识,是第一等的人物,可是水至清则无鱼,他并没有宰相容人的气量,更过于豪侈狂放,这桩大事就这样砸在了他手上。
  再者,寇准与皇帝身边的太监结交得如此之深,又急于让太子监国,更是严重地触犯了真宗的“皇权”大忌,就算他出发点再高尚,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。真宗是病得昏了头,寇准是喝酒昏了头,也是怪不得事情会急转直下了。
  周怀政眼见事情不妙,怕自己被追究,居然想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:废皇后刘娥、奉真宗赵恒为太上皇,逼其禅位于太子赵桢,召寇准复相。
  然而周怀政找错了合作伙伴,反被平日的好友杨崇勋、杨怀吉向丁谓告发了。丁谓立即换上便衣乘着妇人的车辆连夜联络党羽,次日便禀报了真宗。同时,当初寇准与朱能伪造“天书”一事也被丁谓揭发。真宗勃然大怒,恨不能立即要了寇准的命,幸亏李迪从中周旋,最后仅将他贬为相州知州(不过丁谓又擅改旨意,一个月后寇准便成了道州司马)。

  为官做宰之人,权力倾轧是不可避免的,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,谁是谁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谁能够用夺取来的权力为百姓为国家效力。不幸的是,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寇准,更称得起忧国忧民,而取得胜利的丁谓,却是完全不可与寇准同日而语。
  而真宗到这个时候,也算是彻底地病糊涂了,已经到了言语错乱的程度。寇准远谪很久之后,他忽然对左右发问:“我很久没看见寇准了,他到哪儿去啦?”左右面面相觑,都不敢回答。
  而另一次的胡言乱语则把新相李迪给赔了进去。一天会见辅臣的时候,真宗忽然发怒,说:“皇后越来越不象话了,昨天把妃嫔都唤到她那里去,不让她们亲近我,把我一个人丢在寝宫里。”
  李迪作为首辅大臣,再加上从前就对刘娥没好感,此时便开口道:“既然皇后如此张狂,皇上就该以国法治她。”
  正在李迪就怎样处治刘娥一事向真宗进言到热火朝天的当儿,真宗忽然清醒过来了,坐在椅上越听越不对劲,出声道:“这怎么回事?为什么要处治皇后?”众臣都不明所以,便将缘故复述了一遍。真宗大惑不解:“我真说过这样的话吗?没有的事!”李迪目瞪口呆自不必说,而从此刘娥更与这位宰相结下了深仇。(她不舍得跟自己的病老公过不去,灭个把李迪却是不在话下。李迪虽然是冤枉,但也算为君分忧的说。)

  李迪不久便罢相。此时真宗已病得很重,觉得有必要作出安排,便在承明殿召见群臣,宣布:此后由皇太子赵桢在资善堂听政,皇后贤明,从旁辅助。这其实是在名份和事实上,都认可了刘娥裁决天下事的权力。
  因此这个决定不能不引起朝中大臣们对太子前途的担忧,他们几乎都知道刘娥并非太子生母。更是对此心怀忐忑——何况生母又怎么样,为皇权杀亲子的生父生母还少了吗?
  副宰相王曾对此事更是忧心忡忡,于是他决定通过钱惟演向刘娥进言:“太子年幼,非皇后相助不能成长立足;而皇后如果不倚仗太子的名义,人心也不会归附。(现在太子前途摇摆,权臣心怀鬼胎)皇后如果在此时对太子格外加恩,太子才得平安;只有太子平安了,皇后和刘氏一族才能有倚靠、才能平安。”
  刘娥采纳了王曾的劝告,她和杨淑妃一起克尽母职,对赵桢越发关怀备至,视若己出,即使是日常饮食也必定要亲自过问,母子之情溢于言表,使得某些想离间刘娥赵桢关系之人不敢妄想。

  乾兴元年(公元1022)二月甲寅,五十四岁的赵恒病逝于延庆殿,遗诏曰:太子赵桢即位,皇后刘氏为皇太后,杨淑妃为皇太妃,军国重事“权取”皇太后处分。而小皇帝赵桢这时只有十一岁,实际上就是由刘氏处理政务。
  这是大宋王朝有史以来,第一次由太后临朝,怎样安排便成了大臣们的当务之急。王曾建议仿东汉制度,太后坐左而幼帝坐右,五日一至承明殿垂帘听政。偏偏丁谓一心想要专权,因此他抢先一步,通过宦官雷允恭取得了刘娥的同意,颁布了一道懿旨:“每月初一、十五两日皇帝上朝;大事都由太后召集宰相们当面商议决策;日常军政则由雷允恭代为转奏太后,由太后处理。”王曾对这样的安排十分焦虑,可是也无可奈何。
  自此,所有的奏章在交给皇太后刘娥之前,都通过雷允恭先到丁谓这里打个转,他看着顺眼的内容才能呈到刘娥面前。面对同僚丁谓动辄便拿“太后”出来压制不同意见;而面对太后之时,他则拿“群臣公议”出来胁迫。
  自认已经是独揽朝政的丁谓逐渐得意忘形,先是一个劲地给自己加官晋爵,然后便想要借刘娥之手将自己的死仇李迪寇准等人置之死地——在刘娥发下的贬谪诏书里夹带刀剑、密令使者不拿出诏书宣读,直接逼令他们自尽。总算两人命大,都识破了这个诡计。
  从矫诏一事可以看出,丁谓以为刘娥不过是个女子,而且已年过半百,自己完全能够把她控制在股掌之中为所欲为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他甚至不在乎身后名声。然而他低估了对手,刘娥很快就察觉了他的不轨企图,并且决心在他根基未深之前除掉他。当初在后位不稳的情形下刘娥必须培植自己的势力,对丁谓等人的不法举动睁只眼闭只眼。而如今真宗传下遗诏,太后听政已经得到了众臣的认可,丁谓及其党羽雷允恭等人还企图擅权,也就算是自寻死路了。何况丁谓早已声名狼藉,刘娥又怎么会愿意因为他而影响自己的声誉。

  不久,雷允恭为真宗陵寝监工之时,未经刘娥首肯便擅移地穴,谁料所移的方位是个泉眼,是风水中的“绝地”,刘娥大怒,立即将雷允恭下狱严查。
  王曾得了这个机会,想要连丁谓也一起拨去。于是向刘娥揭发说丁谓对雷允恭有意护庇,是因为这个擅移皇陵的主意出自于丁谓,他想要坏了皇家风水、图谋不轨。“包藏祸心,故令允恭擅移皇堂于绝地”。
  刘娥其实很清楚丁谓和雷允恭在此事上并没有如此大过、也很清楚王曾的用心,不过王曾此举正中她的下怀,因此她将计就计,对王曾所言信之不疑。
  丁谓听到这个消息,大惊失色,连忙跑到帘子前面为自己辩白,正在说到指天誓日的时候,内侍却卷起了帘子,问他:“相公在和谁说话呢?太后早就走了。”——这是政治事件而非刑事案件,在这方面,刘娥在事发之前便已做了选择,又怎么会愿意听取什么呈堂证供呢!

  当年六月,雷允恭被诛,丁谓罢相贬谪。此时,距他企图杀害寇准李迪未遂的时间还不到半年。
  丁谓被贬出京之后,刘娥采纳了王曾的建议,开始和仁宗赵桢一起听政决事,正式垂帘。

  九月,真宗灵柩入葬永定陵。——在下葬之时,刘娥再一次采纳了王曾、吕夷简的正确主张,将“天书”做为随葬品一起埋入永定陵,总算终结了虚耗大宋国力十余年的“天书奇谈”,还了政治与社会环境一个清静。
  天圣元年开始,皇太后刘娥成了大宋王朝真正的统治者。虽然如此,刘娥也知道,自己出身卑微,大宋王朝又是士大夫为尊的大环境,因此她需要大力抬高母家的地位。
  刘娥首先一而再地为自己的祖宗追加封赠——加到最后,曾祖父刘维岳成了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兼中书令兼尚书令,曾祖母宋氏最后封到安国太夫人;祖父刘延庆成了彰化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兼许国公,祖母元氏封齐国太夫人;父亲刘通成了开府仪同三司魏王,母亲庞氏封晋国太夫人。
  饶是如此,她仍然觉得底气不足,早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间的时候就曾经想跟右谏议大夫刘综攀亲戚,刘综硬邦邦地回答:“我家没人在宫里。”刘娥只得罢休。如今刘娥当了皇太后,想要为家族攀高的想法又再一次冒了出来。她派人将满朝刘姓官员的家世都逐一调查,最后发现龙图阁直学士刘烨家的族谱不但齐全而且家世显赫,整整十二代祖宗都是出仕为官的。刘娥立即召见刘烨,主动向他套关系,说:“咱们都姓刘,把你的家谱给我看看,说不定我跟你还是亲戚呢!”
  刘烨是谁呀?他可是“宋朝的士大夫”,清高得很,根本没有和当朝太后拉关系的兴趣,连连摇头,不愿把家谱拿出来。谁知刘娥一心想攀亲,根本不觉得面子上有什么下不来的,一个劲地凑上去问。刘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,心急之下只得假装突发急病,当场晕倒,这才在手忙脚乱中被抬着逃出了宫,事后坚决要求出京当地方官,刘娥只得由他去,再不提认亲一事。
  认亲不成,刘娥便专心栽培“哥哥”刘美的子侄亲友。

  刘美本人早在真宗宗大中祥符五年就已经去世了,真宗对他的死非常伤心,废朝三日,并追赠他为太尉、昭德军节度使,他早死的前妻宋氏为河内郡夫人。刘美的长子刘从德当时年仅十四岁,升为供备库副使,次子刘从广才刚出世也封了个内殿崇班。
  真宗去世之后,刘娥待刘美的儿子女婿也如同待自己的亲生孩子,百般照顾。
  刘美的女婿马季良,原本是个茶商,靠岳父的荫庇在真宗时入仕为官。这倒也罢了,偏偏刘娥敢想敢干,非要让他当史官。这可是个非才子不能入的地方,是一定要经过考试的。刘娥当然知道女婿的才干有几升,马季良才入考场,她就派内侍去赐食。太后有所赐,那是得要立即拜领开吃的,否则大不敬。几位考官没得办法,商量之下只好让马季良去大吃特吃,哥几个自认倒霉,分头帮这位考生答卷子。考官们答出来的卷子,水平哪有不高的道理!于是马季良才名远扬,不但进了史馆,还一直干到了龙图阁直学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