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战国策》

《战国策》卷十九 赵策二

保守只在于人们的安于现状、不思进取和对未来的不安全感,大多数人愿意处在现实的安全状态之中,而对那些改变、破坏现有格局的人物必定非常的厌恶和痛恨。英雄之异于常人,在于克服了人们的这种短视和惰性,看到了未来的机遇和危机,高瞻远瞩、谋求未来的安全和发展。所以作为英雄,是“论至德者,不和于俗;成大功者,不谋于众”类型的人物。

《战国策》卷十九 赵策二(苏秦从燕之赵始合从)

【提要】苏秦一路宣扬他的合纵之道,对自己的政治主张充满了热情,有了这种巨大的热情和投入,他的说辞就有气势有力量,铺陈华丽、汪洋恣肆。他滔滔不绝的言论成为千年来中国人掌握、锤炼口才的典范。

【原文】苏秦从燕之赵,始合从,说赵王曰:“天下之卿相人臣,乃至布衣之士,莫不高贤大王之行义,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。虽然,奉阳君,大王不得任事,是以外宾客游谈之士,无敢尽忠于前者。今奉阳君捐馆舍,大王乃今然后得与士民相亲,臣故敢献其愚,效愚忠。为大王计,莫若安民无事,请无庸有为也。安民之本,在于择交,择交而得则民安,择交不得则民终身不得安。请言外患:齐、秦为两敌,而民不得安;倚秦攻齐,而民不得安;倚齐攻秦,而民不得安。故夫谋人之主,伐人之国,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,愿大王慎无出与口也。

请屏左右,白言所以异,阴阳而已矣。大王诚能听臣,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,齐必致海隅鱼盐之地,楚必致桔柚云梦之地,韩、魏皆可使致封地汤沐之邑,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。夫割地效实,五伯之所以复军禽将而求也;封侯贵戚,汤、武之所以放杀而争也。今大王垂拱而两有之,是臣之所以为大王愿也。大王与秦,则秦必弱韩、魏;与齐,则齐必弱楚、魏。魏弱则割河外,韩弱则效宜阳。宜阳效则上郡绝,河外割则道不通。楚弱则无援。此三策者,不可不熟计也。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动,劫韩包周则赵自销铄,据卫取淇则齐必入朝。秦欲已得行于山东,则必举甲而向赵。秦甲涉河逾漳,据番吾,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。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。

当今之时,山东之建国,莫如赵强。赵地方二千里,带甲数十万,车千乘,骑万匹,粟支十年;西有常山,南有河、漳,东有清河,北有燕国。燕固弱国,不足畏也。且秦之所畏害于天下者,莫如赵。然而秦不敢举兵甲而伐赵者,何也?畏韩、魏之议其后也。然则韩、魏,赵之南蔽也。秦之攻韩、魏也,则不然。无有名山大川之限,稍稍蚕食之,傅之国都而止矣。韩、魏不能支秦,必入臣。韩、魏臣于秦,秦无韩、魏之隔,祸中于赵矣。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。

臣闻,尧无三夫之分,舜无咫尺之地,以有天下。禹无百人之聚,以王诸侯。汤、武之卒不过三千人,车不过三百乘,立为天子。诚得其道也。是故明主外料其敌国之强弱,内度其士卒之众寡、贤与不肖,不待两军相当,而胜败存亡之机节,固已见于胸中矣,岂掩于众人之言,而以冥冥决事哉!

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。诸侯之地五倍于秦,料诸侯之卒,十倍于秦。六国并力为一,西面而攻秦,秦必破矣。今见破于秦,西面而事之,见臣于秦。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,臣人之与臣于人也,岂可同日而言之哉!夫横人者,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成。与秦成,则高台,美宫室,听竽瑟之音,察五味之和,前有轩辕,后有长庭,美人巧笑,卒有秦患,而不与其忧。是故横人日夜务以秦权恐繩诸侯,以求割地,愿大王之熟计之也。

臣闻,明王绝疑去谗,屏流言之迹,塞朋党之门,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,臣得陈忠于前矣。故窃本大王计,莫如一韩、魏、齐、楚、燕、赵六国从亲,以傧畔秦。令天下之将相,相与会于洹水之上,通质刑白马以盟之。约曰:‘秦攻楚,齐、魏各出锐师以佐之,韩绝食道,赵涉河、漳,燕守常山以北。秦攻韩、魏,则楚绝其后,齐出锐师以佐之,赵涉河、漳,燕守云中。秦攻齐,则楚绝其后,韩守成皋,魏塞午道,赵涉河、漳、博关,燕出锐师以佐之。秦攻燕,则赵守常山,楚军武关,齐涉渤海,韩、魏出锐师以佐之。秦攻赵,则韩军宜阳,楚军武关,魏军河外,齐涉渤海,燕出锐师以佐之。诸侯有先背约者,五国共伐之。六国从亲以摈秦,秦必不敢出兵函谷关以害山东矣。如是则伯业成矣。”

赵王曰:“寡人年少,莅国之日浅,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。今上客有意存天下,安诸侯,寡人敬以国从。”乃封苏秦为武安君,饰车百乘,黄金千镒,白璧百双,锦绣千纯,以约诸侯。

【译文】苏秦从燕国到赵国,开始用联合六国抗衡秦国的策略,他游说赵肃侯说:“普天之下,各诸侯国的卿相大臣,以至于普通的老百姓,没有一个不尊崇大王施行仁义的行为的,都愿接受您的教诲,向大王进献忠心,这已经有很久了。然而,奉阳君妒嫉贤能,使得大王不能专理国事,以致宾客疏远,游说之士都不敢前来敬献忠言。现在奉阳君死了,大王才能够和各方面的人士接近,所以我才敢来敬献一点愚忠以报效大王。我为大王考虑,没有比让人民安居乐业、平安无事更好的了。安民的根本措施在于选择好诸侯国并与其建立良好邦交。有好的邦交人民就安定,没有好的邦交人民就终身不得安定。我再说说外敌入侵的祸患:秦、齐两国是您的敌国,所以赵国人民不得安定;依靠秦国进攻齐国,人民不能安定;依靠齐国进攻秦国,人民也不能安定。可见图谋他国国君,进攻他国,常常会口出恶言,并与他国断交,所以我请大王切勿说这样的话。

请您回避左右侍臣,我说说合纵、连横的差别。大王真能听从我的忠言,燕国一定会把出产毡、裘、狗、马的好地方献给您,齐国一定会把海边出产鱼盐的地盘献给您,楚国一定会把出产橘柚的云梦之地献给您,韩国、魏国也必然献出很多城池和供您洗盥费用的县邑,大王的父兄外戚都可以有封侯的土地。割取别国土地得到别国财货,乃是五霸不惜牺牲将士的生命去追求的;使贵戚得以封侯,也是从前商汤放逐夏桀、周武王讨伐殷纣王才争得的。现在大王不费力气就可以得到两种东西,这是我为大王感到欣慰的。大王与秦国结盟,秦国必然去侵略韩、魏;大王与齐国结盟,齐国必然去侵略楚、魏;魏国衰弱后就必然割河外之地;韩国软弱了,它就会献出宜阳。献出了宜阳,则通往上郡的路就切断了;河外割让了,道路就不能通行到上郡;楚国衰弱,赵国就孤立无援。这三项计策,是不能不慎重考虑的。秦国攻下轵道,那么南阳就会动摇;再劫持韩国包围周室,那么赵国就会自行削弱;秦国再占领卫都濮阳夺取淇水之地,那么齐国必然会到秦国称臣。假如秦国能在山东得到这些,必然就会进攻赵国。秦军渡过黄河,穿过漳水,占据番吾,那么秦兵必将交战于邯郸城下。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忧的地方啊!

现在,山东各国,没有哪个国家像赵国这么强大。赵国土地方圆两千里,精兵几十万,战车几千辆,战马上万匹,军粮可供十年之用,西边有常山,南边有黄河、漳水,东边有清河,北边有燕国。燕国本是一个弱国,不足畏惧。在诸侯国中,秦国最害怕的是赵国。然而,秦国不敢发兵讨伐赵国的原因是什么呢?是因为秦国担心韩、魏两国在后边算计它。这样看来,韩、魏两国就是赵国南边的蔽障。秦国攻打韩、魏就不是这样了。韩、魏没有名山大川的阻隔,秦国只要对它们一点点地吞食,一直把国都吞食完为止就可以了。韩、魏不能抗拒秦国,必然会向秦称臣。韩、魏臣服于秦后,秦国就没有韩、魏的障碍了,战祸就将降到赵国头上。这也是我为大王忧虑的地方。

“我听说尧过去连三百亩这么大的地盘都没有,舜没有一尺那么大的地盘,他们竟然拥有了天下。禹只有一个不满百人的部落,竟成为诸侯的共主。商汤、周武王的兵士不满三千,战车不过三百辆,最后成为天子。这都是因为他们获得了治国安邦的正道。所以英明的国君,对外要估计敌国的强弱,对内要视察士卒的多寡、贤与不贤,不必等到两军相拼,胜败存亡的关键就已经心中有数了。怎么能够被众人之言所蒙蔽,糊里糊涂的决定事情呢!”

我私下拿天下地图察看,诸侯的土地相当于秦国的五倍,诸侯的兵力相当于秦国的十倍。假如六国能够团结一致,合力西去攻打秦国,秦国必定灭亡。现在各国将要被秦国灭亡,却面朝西方共同侍奉秦国,向秦国称臣。灭掉别国或被别国灭掉,让别国臣服或臣服于别国,两者绝不能相提并论。那些主张连横的人,他们都想割让诸侯的土地来与秦国谈和。一旦能和秦国讲和,他们就可以高筑台榭,美化住宅别墅,倾听美女姣笑,然而一旦秦国突然发兵攻打诸侯,他们却不与诸侯共同承担忧患。因此主张连横的人日夜寻求靠秦国的权势来恐吓诸侯,以求得向秦国割地。请大王深思熟虑。

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怀疑他人,不轻信谗言,摒弃一切流言蜚语的滋生,杜绝党派的门户之争,这就使得君主尊贵、疆地广大和兵强马壮了,我也能有机会在大王面前尽效愚忠了。所以我私下为大王谋划,不如团结韩、魏、齐、楚、燕、赵,使六国合纵,互相亲近,以此抗拒秦国。通令天下的将相,一齐到洹水之畔集会,交换人质,杀白马缔结盟约。盟约可以这样写:‘假如秦国攻打楚国,齐、魏都要各出精兵为楚国作战,韩国负责切断秦国的粮道,赵国渡过黄河、漳水,燕国则派大军死守常山以北。假如秦国攻打韩、魏,楚国就切断秦国的后路,齐国派精兵支援韩、魏,赵国则渡过黄河、漳水,至于燕国则派兵死守云中。秦国如果攻打齐国,楚国就负责切断秦国的后路,韩国派边守住成皋而魏国则封锁午道,赵国越过黄河、漳水、博关,燕国则派精兵援助齐国。假如秦兵攻打燕国,那赵国就守住常山,楚国进兵武关,齐军渡过渤海,韩、魏两国各出精兵援救。秦兵如果攻打赵国,那韩国就要镇守宜阳,楚军列阵武关,魏军则驻扎在河外,齐军渡过渤海,燕国则发精兵救赵。六个诸侯国中有先背弃盟约的,那其他五国就共同出兵讨伐它。只要六国形成合纵,亲密合作来抵抗秦国,秦国就不敢出兵函谷关侵略山东六国了。这样大王的霸业就可以顺利完成了。

赵肃侯说:“我年纪小,即位的时间又短,还没有听到过治国的大计。现在您有意拯救天下、安定诸侯,我非常愿意缔结合纵之盟。”于是赵肃侯就封苏秦为武安君,拨给他战车一百辆,黄金千镒,白璧百双,锦锈一千匹,用这些财物去与诸侯缔结合纵之约。

【评析】苏秦游说很注意演说的层次性和递进性。他首先向赵肃侯指出国家的根本在于安民和邦交,由此引出合纵他国的主题。接着构画出合纵之后的美好前景和假如连横事秦的悲惨结局,又分析了赵国的实力及其在地缘政治方面的重要性,接着指出赵王完全可以建立尧、舜的功业而不必要向秦王臣服。最后部分,苏秦通过对比六国与秦的实力、通过揭露连横派的只顾自己私利的真面目,和盘推出了赵国合纵的具体方案。

说理透彻、洋洋洒洒、气势如虹,这种逻辑性很强、又很有气势的雄辩,任何人也不得不折服。所以我们在论说重大事项、游说重要人物时,一定要将说辞谋划得很有层次性和递进性,多个角度展开论述主题。另一方面要注意论述的气势,以宏大的目标、伟大的人物和事迹来高谈阔论、高瞻远瞩,如此以胸怀、气势压倒、征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。

《战国策》卷十九 赵策二(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)

【提要】张仪对赵王游说连横时,苏秦已去世,不仅张仪没有了他的最大政敌和障碍,而且合纵联盟的灵魂和维系支柱消亡了。加上具有同样杰出口才的张仪的游说和外交工作,各国国君纷纷改弦更张了。

【原文】张仪为秦连横,说赵王曰:“弊邑秦王,使臣敢献书于大王御史。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,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矣。大王之威,行于天下山东。弊邑恐惧慑伏,缮甲厉兵,饰车骑,习驰射,力田积粟,守四封之内,愁居慑处,不敢动摇,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。今秦以大王之力,西举巴蜀,并汉中,东收两周而西迁九鼎,守白马之津。秦虽辟远,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。今宣君有微甲钝兵,军于渑池,愿渡河逾漳,据番吾,迎战邯郸之下。愿以甲子之日合战,以正殷纣之事。敬使臣先以闻于左右。

凡大王之所信以为从者,恃苏秦之计。荧惑诸侯,以是为非,以非为是。欲反复齐国而不能,自令车裂于齐之市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。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,而韩、魏称为东蕃之臣,齐献鱼盐之地,此断赵之右臂也。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,失其党而孤居,求欲无危,岂可得哉?今秦发三将军,一军塞午道,告齐使兴师渡清河,军于邯郸之东;一军军于成皋,韩、魏而军于河外;一军军于渑池。约曰:‘四国为一以攻赵,破赵而四分其地’。是故不匿意隐情,先以闻于左右。臣切为大王计,莫如与秦遇于渑池,面相见而身相结也。臣请兵无攻,愿大王之定计。”

赵王曰:“先王之时,奉阳君相,专权擅势,蔽晦先王,独断官事。寡人宫居,属于师傅,不能与国谋。先王弃群臣,寡人年少,奉祠祭之日浅,私心固窃疑焉。以为一从不事秦,非国之长利也。乃且愿变心易虑,剖地谢前过以事秦。方将约车趋行,而适闻使者之明诏。”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,割河间以事秦。

【译文】张仪替秦国推行连横主张而又游说赵武王道:“敝国君王派我通过御史给大王献上国书。大王率领天下诸侯对抗秦国,以致使秦军不敢出函谷关已十五年了。大王的威信通行于天下和山东六国,我秦国对此非常恐惧,于是便修缮铠甲磨励兵器,整顿战车,苦练骑射,勤于耕作,聚积粮食,严守四面边疆,过着忧愁恐惧的日子,不敢轻举妄动,惟恐大王有意责备我们的过错。现在秦国仰仗大王的威力,西面收复巴、蜀,兼并汉中,东面征服东、西两周,把象征天子的九鼎运移到西方,镇守白马渡口。秦国虽然地处僻远,但是心怀愤恨已经很久了。如今敝国秦王只有敝甲钝兵,驻扎在渑池,希望渡过黄河,越过漳水占领番吾,与赵军会战于邯郸城下。希望在甲子之日和赵军会战,以仿效武王伐纣的故事。秦王特派我将此事事先敬告大王陛下。

一般地说,大王听信合纵的原因,不过靠的是苏秦的计谋。苏秦惑乱诸侯,颠倒是非黑白,但是他阴谋颠覆齐国却没有成功,自己反而被车裂于齐国集市上。由此看来,天下各诸侯国是联合为一的。现在楚国和秦国结为兄弟之邦,韩、魏两国也自称是秦国的东方之臣,齐国献出鱼盐之地,这就切断了赵国的右臂。一个被割断了右臂的人去与人搏斗,就失去了同盟而孤立无援,所以要想没有危险,这怎么可能呢?现在秦国派出三路大军:一路堵塞午道,并通知齐国让它派出大军渡过清河,驻扎在邯郸以东;一路驻扎在韩国成皋,指挥韩、魏之军,列阵在魏国的河外;另一路军队驻扎在渑池。我们盟誓说:‘四国团结一致攻打赵国,灭掉赵后由四国瓜分赵国领土。’我不敢隐瞒真相,事先通知大王陛下。我私下为大王考虑,大王不如和秦王在渑池相会,见了面以后而使两国互结友好。我请求秦王停兵不进攻赵国,希望大王急速决定计划。”

赵武王说:“先王在位的时候,奉阳君为宰相,他为人专权跋扈,蒙蔽先王,一人独断朝政,而我在深宫中读书,不能参与国政。当先王丢下群臣离开人间的时候,寡人年龄还相当小,亲政的时日不多,但内心却非常疑惑。与各诸侯订立合纵之盟抗拒秦国,根本不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。因此正想重新考虑,改变战略国策,向秦割地,对以前参加合纵的错误表示谢罪,希望与秦国友好。我正准备车马要到秦国去时,适逢您到来,使我能够领受教诲。”于是赵武王率领三百领战车到渑池去朝见秦惠王,并把河间之地献给秦国。

【评析】张仪的说辞绵里藏针、以势压人、出招是非常狠毒的。首先他恭维赵国势力强大,然后话锋一转,指责赵王以前的合纵大大损伤了秦国的利益,秦国不仅怀恨已久,而且不惜与赵国一战,接着他不谈战事,指出合纵联盟解体已成定势,而连横已成各国的共识,最后张仪再现锋芒、以强大的暴力胁迫赵王就范。整个说辞实际上是最后通牒,是当时的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者惯用的外交辞令。

张仪游说时虽以武力作后盾,但他的说话谋划得当、转折自然、软硬兼施,其中仍然有众多我们可取之处、可学之处。

《战国策》卷十九 赵策二(武灵王平昼闲居)

【提要】“胡服骑射”,赵武灵王在赵国改穿胡服,这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事件。作为君主,为了拓展疆土、富国强兵,他力排众议、勇于革新、不为旧制和保守势力所束缚,对国家民众的服饰和思维进行了革命性的改变。他具备了深远的政治眼光和超人的胆略和勇气。为了说服那些保守势力的代表,他又循循善诱、晓之以理,其雄辩的口才也让人折服。

【原文】武灵王平昼闲居,肥义侍坐,曰:“王虑世事之变,权甲兵之用,念简、襄之迹,计胡、狄之利乎?”王曰:“嗣立不忘先德,君之道也;错质务明主之长,臣之论也。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,动有明古先世之功。为人臣者,穷有弟长辞让之节,通有补民益主之业。此两者,君臣之分也。今吾欲继襄主之业,启胡、翟之乡,而卒世不见也。敌弱者,用力少而功多,可以无尽百姓之劳,而享往古之勋。夫有高世之功者,必负遗俗之累;有独知之虑者,必被庶人之恐。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,而世必议寡人矣。”

肥义曰:“臣闻之,疑事无功,疑行无名。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,殆毋顾天下之议矣。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,成大功者不谋于众。昔舜舞有苗,而禹袒入裸国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,欲以论德而要功也。愚者暗于成事,智者见于未萌,王其遂行之。”王曰:“寡人非疑胡服也,吾恐天下笑之。狂夫之乐,知者哀焉;愚者之笑,贤者戚焉。世有顺我者,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。虽世以笑我,胡地中山吾必有之。”

王遂胡服。使王孙繪告公子成曰:“寡人胡服,且将以朝,亦欲叔之服之也。家听于亲,国听于君,古今之公行也。子不反亲,臣不逆主,先王之通谊也。今寡人作教易服,而叔不服,吾恐天下议之也。夫制国有常,而利民为本;从政有经,而令行为上。故明德在于论贱,行政在于信贵。今胡服之意,非以养欲而乐志也。事有所出,功有所止。事成功立,然后德且见也。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,以辅公叔之议。且寡人闻之,事利国者行无邪,因贵戚者名不累。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,以成胡服之功。使繪谒之叔,请服焉。”

公子成再拜曰:“臣固闻王之胡服也,不佞寝疾,不能趋走,是以不先进。王今命之,臣固敢竭其愚忠。臣闻之:中国者,聪明知之所居也,万物财用之所聚也,贤圣之所教也。仁之所施也,诗书礼乐之所用也,异敏技艺之所试也,远方之所观赴也,蛮夷之所义行也。王释此,而袭远方之服,变古之教,易古之道,逆人之心,畔学者,离中国,臣愿大王图。”

使者报王。王曰:“吾固闻叔之病也。”即之公叔成家,自请之曰:“夫服者,所以便用也;礼者,所以便事也。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,因其事而制礼,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。被发文身,错臂左衽,瓯越之民也。黑齿雕题,繫冠秫缝,大吴之国也。礼服不同,其便一也。是以乡异而用变,事异而礼易。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,不一其用;果可以便其事,不同其礼。儒者一师而礼异,中国同俗而教离,又况山谷之便乎?故去就之变,知者不能一;远近之服,贤圣不能同。穷乡多异,曲学多辨。不知而不疑,异于己而不非者,公于求善也。今卿之所言者,俗也。吾之所言者,所以制俗也。今吾国东有河、薄洛之水,与齐、中山同之,而无舟楫之用。自常山以至代、上党,东有燕、东胡之境,西有楼烦、秦、韩之边,而无骑射之备。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,求水居之民,以守河、薄洛之水;变服骑射,以备其参胡、楼烦、秦、韩之边。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,以及上党,而襄王兼戎取代,以攘诸胡,此愚知之所明也。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,侵掠吾地,系累吾民,引水围繬,非社稷之神灵,即繬几不守。先王忿之,其怨未能报也。今骑射之服,近可以备上党之形,远可以报中山之怨。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、襄之意,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,非寡人所望于子!”

公子成再拜稽首曰:“臣愚不达于王之议,敢道世俗之间。今欲断简、襄之意,以顺先王之志,臣敢不听令。”再拜,乃赐胡服。

赵文进谏曰:“农夫劳而君子养焉,政之经也。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,教之道也。臣无隐忠,君无蔽言,国之禄也。臣虽愚,愿竭其忠。”王曰:“虑无恶扰,忠无过罪,子其言乎。”赵文曰:“当世辅俗,古之道也。衣服有常,礼之制也。修法无愆,民之职也。三者,先圣之所以教。今君释此,而袭远方之服,变教之古,易古之道,故臣愿王之图之。”

王曰:“子言世俗之间。常民溺于习俗,学者沉于所闻。此两者,所以成官而顺政也,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。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,五伯不同教而政。知者作教,而愚者制焉。贤者议俗,不肖者拘焉。夫制于服之民。不足与论心;拘于俗之众,不足与致意。故势与俗化,而礼与变俱,圣人之道也。承教而动,循法无私,民之职也。知学之人,能与闻迁,达于礼之变,能与时化。故为己者不待人,制今者不法古,子其释之。”

赵造谏曰:“隐忠不竭,奸之属也。以私诬国,贼之类也。犯奸者身死,贱国者族宗。反此两者,先圣之明刑,臣下之大罪也。臣虽愚,愿尽其忠,无遁其死。”王日:“竭意不讳,忠也。上无蔽言,明也。忠不辟危,明不距人。子其言乎。”

赵造曰:“臣闻之,圣人不易民而教,知者不变俗而动。因民而教者,不劳而成功;据俗而动者,虑径而易见也。今王易初不循俗,胡服不顾世,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。且服奇者志淫,俗辟者乱民。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,中国不近蛮夷之行,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。且循法无过,修礼无邪,臣愿王之图之。”

王曰:“古今不同俗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袭,何礼之循?宓戏、神农教而不诛,黄帝、尧、舜诛而不怒。及至三王,观时而制法,因事而制礼,法度制令,各顺其宜;衣服器械,各便其用。故礼世不必一其道,便国不必法古。圣人之兴也,不相袭而王。夏、殷之衰也,不易礼而灭。然则反古未可非,而循礼未足多也。且服奇而志淫,是邹、鲁无奇行也;俗辟而民易,是吴、越无俊民也。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,便事之谓教,进退之谓节,衣服之制,所以齐常民,非所以论贤者也。故圣与俗流,贤与变俱。谚曰:‘以书为御者,不尽于马之情。以古制今者,不达于事之变。’故循法之功,不足以高世;法古之学,不足以制今。子其勿反也。”

【译文】赵武灵王平日里闲着的时候,独自居住,肥义在旁边陪坐,说:“大王您是不是在考虑目前时事的变化,权衡兵力的合理使用,思念筒子、襄子的光辉业绩,盘算如何从胡、狄那里得到好处呢?”

赵武灵王回答说:“继承君位不忘祖先的功德,这是做君王应遵循的原则;委身于君,致力于光大君主的长处和功绩,这是作臣子的本分。所以贤明的君王在平时就要教育老百姓为国出力,战时则要争取建立继往开来的功业。做臣子的,在不得志时要保持尊敬长辈谦虚退让的品行,地位显达以后要做出有益于百姓和君王的事业。这两个方面,是做君王和臣下的应尽职责。现在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,开发胡、翟居住的地区,但是我担心一辈子也没有人理解我的用心。敌人的力量薄弱,我们付出的力量不大,就会取得非常大的成果,不使百姓疲惫,就会得到简子、襄子那样的功勋。建立了盖世功勋的人,必然要遭受一些世俗小人的责难;而有独到见解的人,也必然会招惹众人的怨恨。现在我准备教导民众穿着胡服练习骑马射箭,这样一来,国内一定会有人非议指责我。”

肥义说:“我听说,做事情犹豫不决就不可能成功,行动在即还顾虑重重就决不会成名。现在大王既然下定决心背弃世俗偏见,那就一定不要顾虑天下人的非议了。凡是追求最高道德的人都不去附和俗人的意见;成就伟大功业的人都不会去与众人商议。从前舜跳有苗(上古南方部族)的舞蹈,禹光着身子进入不知穿衣服的部落,他们并不是想放纵情欲,怡乐心志,而是想借此宣扬道德,建立功业,求取功名。愚蠢的人在事情发生以后还看不明白,而聪明的人却能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有所察觉,大王您还是马上按您的想法去付诸实施吧。”

赵武灵王说:“我不是对‘胡服骑射’这件事有什么顾虑,而是担心天下人笑话我。狂狷的人觉得高兴的事,有理智的人会为此感到悲哀;愚蠢的人高兴的事,贤明者却对此担忧。如果国人都支持我的话,那么改穿胡服的功效就不可估量。即使举世的百姓都讥笑我,北方胡人和中山国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得到手。”

赵武灵王于是改穿胡人的服装。武灵王派王孙?去告诉公子成自己的意思,说:“我已经改穿胡服了,而且将要穿着它上朝,我希望王叔也改穿胡服。在家里听命于父母,在朝廷要听命于君王,这是自古至今公认的道理;子女不能违背父母,臣子不许抗拒君王,这是先王定下的通则。现在我下令改穿胡服,如果王叔您不穿它,我担心天下的人对此会有所议论。治理国家要有一定的原则,但要以有利于民众为出发点;处理政事有一定的法则,但首先的是政令能够顺利施行。所以,要想修明朝廷的德政,必须考虑普通民众的利益,要想执掌国家的政权首先要使贵族接受君命。现在我改穿胡服的目的,并不是想纵情恣欲只顾自己享乐。事情一旦开了头,就有成功的基础、等到事情成功以后,政绩才能显现出来。现在我担心王叔违背了从政的原则,以至助长贵族们对我的非议。何况我曾听说过,只要你做的事情有利于国家就不必顾忌别人说什么,依靠贵族来办事,就不会遭人非议。所以我希望仰仗王叔的威望,促成改穿胡服这件事的成功。我派王孙?特地来禀告您,希望您也穿上胡服。”

公子成再三拜谢说:“我本来已经听说大王改穿胡服这件事了,只是因我卧病在床,行动不便,因此没能尽快去拜见大王,当面陈述我的意见。现在大王您既然通知了我,我就理应大胆地尽我的一点愚忠。我听说,中原地区是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士居住的地方,是各种物资和财富聚集的地区,是圣贤对人进行教化的地方,是德政仁义普遍施行的地方,是读《诗》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的地方,是各种奇巧技艺得以施展的地方,是各国诸侯不远千里前来观光的地方,是四方落后少数民族效仿学习的地方。现在大王却舍弃这些优秀文化,因袭落后部族的服装,这是改变传统教育方法,更新古代的道德准则,违背众人的心意,从而使学习的人背离了先王之道,抛弃了中原的先进文化。我希望大王您慎重地考虑这件事。”

王孙?把公子成的话报告给赵武灵王。武灵王说:“我就知道王叔反对这件事。”于是马上就去公子成家里,亲自向他阐述自己的观点:“大凡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,礼制是为了便于办事。因此圣贤之人观察当地的习俗然后制定与之相适应的措施,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制定礼法,这样做既有利于民众,也有益于国家。剪掉头发,在身上刺花纹,两臂交错站立,衣襟向左掩,这是瓯越人民的风俗。染黑牙齿,在额头雕画,头戴鱼皮帽子,身穿缝纫粗拙的衣服,这是吴国的风俗。礼制和服饰虽然不同,但求其利国便民却是一致的。因此,地方不同,所采用的器物就不一样,情况不同,使用的礼制也有所改变。因此,圣贤的君主只制定有利于百姓的政策,但并不统一他们的器物用度;如果可以方便行事,礼制完全可以不相同。

儒生虽都师从同一老师,可是传下来的礼法却各不相同;中原地区风俗相同,但各国的政教不同,更何况地处偏僻山区,难道不更应该考虑便宜行事吗?所以说对于风俗礼制的取舍变化多端,即使聪明人也无法统一;不同地区的服式,即使圣贤君主也难以使其一致。偏僻的地方人们少见而多怪,孤陋寡闻的人喜欢争辩,不熟悉的事情不要轻易怀疑,对和自己不同的意见不非议,这才是无私地追求真理的态度。现在王叔您所说的是有关适应风俗的意见;我所说的则是如何改变旧的传统。现在,我国东面有黄河、漳水,是和齐国、中山共同拥有的边境,但却没有战船守御它。从常山到代郡、上党郡,东面与燕国和东胡接壤,西面与楼烦、秦国、韩国紧紧相邻,但我们没有骑兵部队防守。所以我准备制造战船,招募习于水战的居民,让他们来防守黄河、漳水;改穿胡服,练习骑马射箭,防备与燕国、东胡、楼烦、秦国、韩国的边境。从前简子不把自己限于晋阳和上党两个地方,襄子兼并了戎族和代郡,以抵御胡人。这些道理不论是愚笨之人还是聪明之人都明白。过去,中山国依仗齐国强大的军队的支持,侵犯掠夺我国的土地,掳掠囚禁我国的人民,引水围灌鄙城,假若不是祖宗神灵的保佑,鄙城几乎被攻破。先王对这事非常气愤,直到今天,他们的仇怨还没有报。现在我们推行’胡服骑射’的政策,从近处说,可以扼守上党这样形势险要的地方;从远处说,可以报中山侵略先王的仇恨。可王叔您却偏偏要因袭中原的旧俗,违背简子和襄子的遗愿,憎恶改变服式的做法,却忘记了国家曾遭受的耻辱,这决不是我期望您做的啊!”

公子成听了,对武灵王大礼参拜谢罪,他说:“我太愚蠢了,竟没有体会到大王的良苦用心,所以才冒昧地说了一些世俗的言论。现在大王想要继承简子、襄子的意愿,实现先王和遗志,我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!”公子成又拜了两拜。于是赵武灵王就赐给他胡服。

赵文劝谏武灵王说:“农夫辛勤耕作以供养君子,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;愚笨的人表达意见,明智的人加以决策,这是处理问题的方法;做臣子的不隐瞒自己的意见,做君王的不阻塞言路,这是国家的福分。我虽然愚笨,但还是希望竭尽自己的忠心。”

武灵王说:“替别人着想的人不应该过分苛求,竭尽忠心的人不能指责他的错误,您就直言吧。”赵文说:“适应时势顺从当地民俗,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则;衣服有一定的款式这是礼法的规定;遵守法纪,不犯错误,这是老百姓的职责,这三个方面,都是古代圣贤的教导。现在大王您对这些都弃之不顾,去改穿远方胡人的衣服,改变古代的教化,改变古代的章程,所以我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考虑。”

武灵王说:“你所说的只是世俗的见解。普通民众只是一味地沉溺于习惯世俗之中,而书呆子又总是拘泥于书本上的东西,这两种人,他们只能谨守职责,遵守法令而已,不能和他们一道谋长远的事业,建立开创之功。而且夏、商、周三个朝代虽然服装不同但却能统一天下;春秋五霸政教各异却能治理好国家。聪明人制订法令,愚蠢的人被法令制约;贤达的人改革习俗,而愚笨的人却拘泥于旧风陋俗。因此那些受世俗礼法制约的人,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流思想;那些拘泥于旧风陋俗的人,没有必要向他们说明你的意图。所以习俗随时势而变,而礼法和这一变化了的习俗相统一,这才是圣人治国的根本原则啊!接到国家的政令就马上行动,遵守法制而抛弃个人私念,这才是老百姓的天职。真正有学问的人能听从意见而改变观点,真正通晓礼法的人能跟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。因此为自己着想的人不会兼顾他人,要改变时势就不能完全效法古代,您就放心吧!”

赵造也去劝谏赵武灵王,他说:“不竭尽忠心,知而不言,这是奸臣一样的行为;为了私利去欺骗君主,这是有损于国家的做法。犯了奸佞罪的人处以死刑,危害国家的人诛灭宗族。这两点是上古圣王制定的刑法,也是作臣子的人所犯的最重的罪。我虽然愚笨,但愿尽自己的忠心,绝不逃避死亡。”武灵王说:“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加任何隐讳,这就是忠臣;不阻塞言路,虚心接受意见,这就叫明主。忠臣不畏惧危险,明主不拒绝臣子发表意见,您就坦然地说吧!”

赵造说:“我听说过,圣贤之人不去变更民众的习俗而去教化他们,聪明的人不改变习俗而治理国家。根据民意进行教化,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收到成效;根据不同的习俗治理国家,考虑问题简捷方便,做起来容易见到效果。现在大王您改变原来的服饰而不遵循习俗,改穿胡服而不顾世人的议论,这不是按照礼仪法则教化民众的方式。而且穿着奇装异服,会使人心思不正,习俗怪僻会扰乱民心。所以做国君的人不应去接受奇异怪僻的衣服,中原地区的人民不应效法蛮夷的生活方式,这不是按礼法要求来教化百姓的途径。况且遵循以往的法令不会出差错,按照旧有的礼节行事就不会生出邪念。我希望大王慎重考虑这件事情。”武灵王说:“自古至今,习俗都不同,我们要效法哪一个时候的呢?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世代相承的,我们要遵循谁的礼法呢?伏羲和神农,对民众只是进行教化,而不诛杀;黄帝、尧、舜,虽然有了死刑,但并不诛连妻子儿女。到了夏、商、周三代圣王时,就观察当时的形势来建立法制,根据具体情况来制定礼俗。法度、政令都因时制宜,衣服器用都方便使用。所以治理国家不一定要走同一条路,只要对国家有利,不一定要效法古代。圣人的出现,不是因为互相承袭才统治天下的;夏朝和殷朝的衰亡,不会因为改变礼法而不灭亡。这样说来,不沿袭古法,不一定就要斥责,谨守旧礼陋俗也未必值得称赞。再说,如果服饰奇异就会使人心思不正的话,那么最遵守礼法的邹国和鲁国就不会有行为怪僻的人了;如果习俗怪僻就会使民众变坏的话,那么吴、越地区就不会出现出类拔萃的人才了。所以说圣人把便于穿着的叫衣服,把方便行事的就叫教化。行为举止上的一些礼节,服饰上的规定,只是用来让普通百姓取得一致,而不是用来衡量贤明与否的。因此,圣明的人能适应任何习俗,有才能的人能紧随时势的变化。有句谚语说:’按照书本来驾车的人,就不能充分发挥马的实际能力;采用古代的礼法来治理当今的国家,就不能符合当今社会的实际。’所以,遵循现成的制度建立的功业不可能超过当世,效法古人的作法,就不能够管理好现在的国家。您还是不要反对吧。”

【评析】“有高世之功者,必负遗俗之累;有独知之虑者,必被庶人之怨”。与历史上的任何变法者一样,赵武灵王遭遇到保守势力的激烈反对,保守只在于人们的安于现状、不思进取和对未来的不安全感,大多数人愿意处在现实的安全状态之中,而对那些改变、破坏现有格局的人物必定非常的厌恶和痛恨。英雄之异于常人,在于克服了人们的这种短视和惰性,看到了未来的机遇和危机,高瞻远瞩、谋求未来的安全和发展。所以作为英雄,是“论至德者,不和于俗;成大功者,不谋于众”类型的人物。如果安于现状、思维和行动受外界环境之制约,那么也就只能沦为庸众而不自拔、与英雄豪杰无涉了。

“古今不同俗,何古之法?帝王不相袭,何礼之循?”赵武灵王不仅有雄才大略,而且口才出众、雄辩滔滔、善于析事明理。就如何看待礼法,他提出礼法的目的只是“利其民而厚其国”,古代圣人只是“因其事而制礼”,他向那些反对派指出任何礼法都是特定历史条件的产物,没有亘古不变的礼法。礼法的作用也是有条件的,因而也是有限的。“乡异而用变”“事异而处易”,礼法有必要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而改变。赵武灵王不仅阐明了针对礼法的道理和原则,而且通过对形势的分析,指出变法的迫切性。他首先阐明赵国的周边形势和周边国家军事力量的特点,然后阐述赵国面对这些国际形势的应对策略,让人觉得以赵国当时的状况是难以应付复杂的军事斗争形势的,因而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必须变革礼法、改革军制的愿望,这样,“胡服骑射”的变革观念也就自然地进入到听者的头脑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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