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修《踏莎行》

欧阳修《踏莎行》欧阳修

欧阳修

候馆梅残,溪桥柳细。草薰风暖摇征辔。离愁渐远渐无穷,迢迢不断如春水。寸寸柔肠,盈盈粉泪。楼高莫近危阑倚。平芜尽处是春山,行人更在春山外。

注释 ①候馆:供瞭望用的小楼。《周礼《地官《遗人》:“五十里有市,市有候馆。”②“草薰”句:明杨慎《升庵集》卷五:“佛经云‘奇草芳花能逆风闻薰’,江淹《别赋》‘闺中风暖,陌上草薰’,正用佛经语。《六一词》云‘草薰风暖摇征辔’,又用江淹语。”摇征辔(pèi),驱马前进。辔,驭马的缰绳。③危阑:高楼的栏杆。阑,通“栏”。④平芜: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。

鉴赏 这首词大约作于宋仁宗景祐三年(1037),与《采桑子》西湖组词那种“清风明月,幸属于闲人”的娱宾遣兴之作不同,名为写离情,而其实是另含有隐情和寄托的。刘永济曾作过分析:“此亦托为闺人别情,实乃自抒己情也,与晏殊《踏莎行》二词同……此词之行者,当即作者本人。欧阳修因作书责高若讷不谏吕夷简排斥孔道辅、范仲淹诸人,被高将其书呈之政府,因而被贬为夷陵令。”(《唐五代两宋词简析》)当时欧阳修仕途生涯初受挫折,情绪低落,托之于闺情亦可理解。

全词写春景而发离愁,以优美的想象、贴切的比喻、新颖的构思,含蓄蕴藉地制造出一种“迢迢不断如春水”的情思,一种情深意远的境界。

上阕写游子旅途中的见闻感想。在梅花刚刚开过的时节,刚解冻的清澈溪水潺湲从小桥下流过,河边柔嫩细软的柳条随风款摆,暖风吹送着春草的芳香。在这样美好的季节,行者信马由缰,心绪茫然。从“摇征辔”的“摇”字可以想象到行人骑着马儿心不在焉的神情。随着渐行渐远,离愁如酒在心头酝酿发酵,仿如迢迢春水,牵连不断。开头三句聊聊数语,便点明了时间、地点、景物、气候、事件和人物的举动、神情,营造了一幅离别情景。“离愁渐远渐无穷,迢迢不断如春水。”这二句词即景设喻,以水喻愁,用迢迢不断之春水写无穷之离愁,化抽象为具象,自然真实地刻画了行者的离情别绪,写得自然贴切而又柔美含蓄。

下阕写闺中少妇对陌上游子的深切思念。“寸寸柔肠,盈盈粉泪。”凄美哀绝。通过行人的设想,把闺人对行人的深情描写得入木三分,同时也表现了行人对闺人的了解,说明了二人情意深厚,心灵息息相通。“迢迢春水”到“寸寸柔肠”“盈盈粉泪”,上下情绪酝酿水到渠成,衔接自然。接下来一句“楼高莫近危阑倚”,是行人心里对泪眼盈盈的闺中人的深情嘱咐,同时也表现了思妇登高眺望游子踪影的徒然。

春山游骑图 【明】周臣 故宫博物院藏

最后两句写游子想象闺中人凭高望远而不见所思之人的情景:楼前是一片杂草繁茂的原野,原野的尽头是隐隐春山,所思念的行人,更远在春山之外,渺不可寻。这两句不但写出了楼头思妇凝目远望、神驰天外的情景,而且透出了她正越过春山的阻隔,一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征人飞向天涯的一往深情。如此写来,情意深长而又哀婉欲绝。望尽平芜,望断春山,不见行者;行人还远在春山之外不知何处,居人盼归不见的绝望痛苦心情,可以想见。

对此词章法,历来有不同的看法。关于上下阕结构,有的认为描写的是并列画面,如“上片征人,下片思妇。结尾两句又从居者心眼中说到行人。似乎可画,却又画不到。”(俞平伯《唐宋词选释》)“此首上片写行人忆家,下片写闺人忆外。”(唐圭璋《唐宋词简释》)“上半阕行者自道离情;下半阕则居者怀念行者。”(刘永济《唐五代两宋词简析》)清人金圣叹则认为这是一种悬想写法:“前半是自叙,后半是代家里叙,章法极奇。杜诗‘今夜鄜州月,闺中只独看’,此便脱化出‘楼高’句。‘遥怜小儿女,未解忆长安’,此便脱化出‘平芜’二句。从一个人心里,想出两个人相思,幻绝妙绝。”(《金圣叹全集《批欧阳永叔词》综观全词,应是金圣叹解释较胜。上阕前三句写行人旅途所见,梅残柳细,草熏风暖,一派初春景色。让人不禁睹景生情,离愁绵绵。下阕“寸寸柔肠,盈盈粉泪”是行人想象中的思妇的描写,“楼高莫近危阑倚”的“莫”字正是行人在内心中对闺人的劝慰。哪怕你登高望远,望断原野,望断远山,可我已经在远山之外了。全词由陌上游子而及楼头思妇,由实景而及想象,上下片层层递进,将离愁别恨表达得绸缪婉转、意味深长。这种透过一层从对面写来的手法,带来了强烈的美感效果。俞陛云也认为:“唐宋人诗词中,送别怀人者,或从居者着想,或从行者着想,能言情婉挚,便称佳构。此词则两面兼写。前半首言征人驻马回头,愈行愈远,如春水迢迢,却望长亭,已隔万重云树。后半首为送行者设想,倚栏凝睇,心倒肠回,望青山无际,遥想斜日鞭丝,当已出青山之外,如鸳鸯之烟岛分飞,互相回首也。以章法论,‘候馆’‘溪桥’言行人所经历;‘柔肠’‘粉泪’言思妇之伤怀,情同而境判,前后阕之章法井然。”(《唐五代两宋词选释》)(李飞跃)

集评 明《李攀龙:“春水写愁,春山骋望,极切极婉。”(《草堂诗馀隽》)

链接 欧阳修撰《集古录》。《集古录》也称《集古录跋尾》,凡十卷,成书于嘉祐六年(1061)。欧阳修多年收集古代碑刻拓本达千卷,并作跋尾,计四百余篇。题材广泛,内容丰富,评说精审,每可补史传之阙谬。该书是我国古代金石学名著,对宋代金石学具有开创、奠基性的作用,其编纂体例、跋文风格对宋代以及后代金石学著作极具影响。《四部丛刊初编》本据元本影印的《欧阳文忠公集》收有此书,悉依所跋碑铭的年代为序,已非作者“随得随录,不复诠次年月”之原貌。此外,尚有《三长物斋丛书》本与《行素草堂金石丛书》本行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