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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标题:《说苑》之小说特征研究
《说苑》是《汉书。艺文志》着录“刘向所序六十七篇”的一部分。它是刘向校书时根据皇家所藏和民间流行的书册资料加以选择、整理,通过这种编排、整理、和叙事的渲染、组构,表明自己的政治主张、道德信仰,以实现致君尧舜、存君兴国的愿望。因此,《汉书》将其列入子部儒家类,是针对作者修书言政、遵循儒士真义的特点而言。事实上,除了这种原初的儒家精神外,《说苑》和其他刘向所校文籍一样,陈古讽今,集腋成裘,并不专限儒门一家。在这种资料的大汇萃中,“街谈巷语,道听途说”的内容很多。作者为达到储事言政的目的,多用对话体,多以故事生动地表明观点,讲述道理。所以,《说苑》又兼具杂家和小说家的特点,在此仅对其小说特征做一些思考、研究。
首先是“说苑”这个书名。刘向在《说苑序奏》中说:“所校中书《说苑杂事》,及臣向书、民间书、诬校雠,事类众多,章句相溷,或上下谬乱,难分别次序。出去与《新序》复重者,其余浅薄不中义理,别集以为百家,后令以类相从,一一条别篇目,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,凡二十篇,七百八十四章,号曰新苑,皆可观。臣向昧死。”因此,“说苑”一名在皇家藏书中早已存有,经刘向校录,曾命名为“新苑”但后来仍称“说苑”,可能正因为“说”字更能直接体现此书的特点。《韩非子》中的《储说》、《说林》,刘向的《世说》,这些以“说”为名的篇章,往往都有很强的饿故事性。“说”字体现它与右史记言、道听途说、民间传说、纵横谈说之间的相通关系,概括了它既有朝士论政的特点,又有小说的特征。
其次是相与往复的对话体的形式。全书分二十卷,有君道、臣术、尊贤、正谏等二十个名目,皆围绕明君言政而说,除卷一“君道”,其余各卷都有作者的序论,简短有力,主题集中,层层深入,带有纵横之气,却无堆砌之弊。在精悍的序论之后,不是铺排扩展的论说讲理,而是相与往复的对话体的小故事。作者欲图通过这些通俗易懂、生动活泼的故事喻示深奥抽象、迂曲复杂的道理,无意中使文章具有浓郁的小说特征。对话体使文章接近生活中的闲聊小侃,从形式和内容上都减轻了读者接受时的文字压力,读来玲珑轻捷,错落有致。带有戏剧性的对白,使人物面目生动丰富,出现了有性格的人物。如卷六记述晋文公的功臣舟之侨,于酒席间作诗抒发未得应有的封赏的怨情,文公立即要加爵赐赏。而舟之侨说“请而得其赏,廉者不受也。言尽而名至,仁者不为也。今天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,则苗草兴起,莫之能御。今为一人言施一人,犹为一块土下雨也,土亦不生之矣。”遂历阶而去。舟之侨的坦荡磊落、骄傲脱俗、睿智深远的形象便突现眼前,不由人不击节赞叹。因为有序言中明确的主题,文章中渗透的作者内在精神,使明白晓畅的对话无苍白低俗之险,内蕴深厚,意趣隽远,显示了带有文人特色的小说特点。
再次是悬念的使用。《说苑》中的故事多取于《晏子春秋》、《韩诗外传》、《孔子家语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等众多书籍,甚至包括《汉书。艺文志》中有目无文的失传的《伊尹说》、《师旷》等小说。刘向不是简单地堆砌材料,而是在鲜明的主题下精心编纂,重新剪辑,不惜虚构陈辞,以达到说理最佳效果。他善于使用悬念,使叙事的曲折性在短小的篇幅中有最大的扩张。经他改编、组合后的故事更完整、委婉曲折、摇曳动人。作者不直接阐明观点,也不让主人公直接谈论大道理,而是由一人发起疑问,引起一种期盼答案的心理欲望,然后娓娓道来。如“复恩“卷有一则:
楚魏会于晋阳,将以伐齐。齐王患之,使人召淳于髡曰“楚、魏谋欲伐齐,愿先生与寡人共忧之。”淳于髡大笑而不应,王复问之,又复大笑而不应,三问而不应,王怫然作色曰“先生以寡人国为戏乎?”淳于髡对曰“臣不敢以王国为戏也,臣笑臣邻之祠田也,以奁饭与一鲋鱼,其祝曰‘下田垮邪,得谷百车,蟹綶者宜禾。’臣笑其所以祠者少,而所求者多。王曰“善”,赐之千金,革车百乘,立为上卿。
这则故事要说明君主欲要臣下竭尽全力报效,就要不惮行赏的道理。“尊贤”卷中亦有类似故事。作者设计了颇具戏剧性的开头,齐王忧心忡忡,诚心邀请淳于髡共商国事,淳于髡不是受宠若惊、毕恭毕敬,而是三问三不答,且大笑,令王怫然作色,也让读者心下生疑,他为何敢笑?接下来该说清理由了吧,而淳于髡却不紧不慢讲了一个似乎不相关的故事,但故事中其实包含了他大笑的原因。不仅让齐王转怒为敬,也打动了读者的心。叙事的曲折性增强,一波三折、跌宕起伏的叙事能力展示了小说的风采。
最后是虚构的运用。据传苏轼参加进士考试时,在一篇试文中引用一则例子:有一人犯罪,报告给尧,尧说“宥之”,报给皋陶,皋陶则说“杀之”,如是者三。苏轼用此例说明君主和执法官责任不同,地位不同,因此处理事情也应不同,一个以宽厚爱民为本,一个以铁面严格为重。考官欧阳修看到后,颇为赏识,问及苏轼此例出自何处?苏轼答曰“何必事事皆有出处”。这种虚构故事作论据在正统文章家那里是不允许的,所以欧阳修告诫他以后不可如此作。其实这种手法在刘向的《说苑》中比比皆是,以致于刘知几在《史通。杂说篇》斥其“广陈虚事,多构伪辞”,后人校注中也常有批评文中某事、某人与时代皆不符的点校,如“刘向惑于多闻,而不知笔削,遂联载之以为舟之侨事,非也。”之类。(见《说苑》)其中有刘向读书博杂,无暇细校,因而出现的“伪辞”,但大部分却是刘向有意使用了虚构。在《说苑序奏》中他已说明本书原本事类众多,章句相溷,但这些“浅薄,不中义理”的资料经他以类相从,条别篇目,又造新事十万言,便有了“皆可观”的价值。说明刘向对于此书的编辑是精心,且具创造性的。我们上文提到得几个例子同时也是其“虚构”手法得例证,因为在校注中这些故事与历史事实有很多差异和出入。这虽然引来史学家们的极力贬斥,但对于后世小说的影响却是很大,无怪乎许多人把《说苑》作小说来读了。
综上所述,《说苑》含蕴着浓郁的小说因子。但它毕竟是寄生在朝士文章中,存君兴国的谏议目的使它不能以独立的小说姿态出现。由于文章着眼点在于讲理求韵,因而本来是极佳的小说叙事角度往往被“理意”或“韵趣”淡化成一般的美文。如卷五“贵德”有一则记:
汉丞相西平侯于定国的父亲,决狱严明,未尝有所冤,东海孝妇的冤案正是太守不听他的忠言才造成的。其后冤狱平反,也有赖于他。《说苑》主要是为突出于公之德而记此文,所以重笔写“于公筑治庐舍,谓匠人曰‘为我封高门,我治狱未尝有所冤,我后世必有封者,令容高盖驷马车。’及子封为西平侯。
于公对于德行的重视和自信既代表作者重德的观念,又突出那种赏玩人物高妙境界的文人才性嗜好。而同样使用这一素材的《搜神记·东海孝妇》则把视角转向“东海孝妇”,为后来关汉卿的杂剧《感天动地窦娥冤》奠定关键的基础。这正表明《说苑》虽有小说特征,却非成熟的小说。比它晚四百年得刘义庆的《世说新语》虽脱离了寄生文章的状态,但也有同样的特点。
尽管如此,《说苑》中浓郁的小说因子使读者完全可以把它当短篇小说集来读,屈守元先生的《说苑校证序言》中说“《说苑》除《谈业篇》以外,大多数的章节都具有一定的故事性,……短短一段文字,往往波澜起伏,出现高潮。这可以说是颇具中国特色的古代“说话”形式。在杨义先生的《中国古典小说史论》中则把《说苑》列为依附子书的汉魏六朝世说体小说的重要代表。看来,《说苑》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中的确有它重要而独特的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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