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线读书
抗日战争书籍

侦查连

第二十八章

  1

  魏继贤正带着小分队活动在遂昌县的湖山乡一带呢。

  说实话,自剿匪以来,他有些憋气,低头耷拉脑的时候多了,当“二政委”作报告的时候少了。原因是什么?看看自己的弟兄许传领、杨赖呆,一个比一个能,一个比一个风光,都上了《华东前线》,报了一等功,邢文路的那个小分队最近也有了成果,配合大部队和地方部队,在龙游一带端了土匪叶鹤部的窝儿,替那个叫章凤俊的闺女报了仇。尤其是刚刚传来消息,许传领追了几千里路,硬是把汪成俊给揪住了。对这个兄弟,你不佩服不行。可自个儿呢?缠上个许子明,费老鼻子劲了。也是与这里山高林密,这小子两个省来回蹿,太他娘的狡猾有关。不过这总不是主要理由,汪成俊还蹿了七八个省呢!传领兄弟还不照样把他逮住了?这一次老子豁上了,也学传领,只要有线索,就死死地、死死地咬着不放,不逮住不算完!

  前不久,国民党江西光复军许子明部蹿到浙江遂昌境内,先在一个村子抢了几头耕牛,饱餐一顿后,又包围了湖山区政府。魏继贤正愁找不到他的下落呢,得到消息,急忙带小分队的两个班前去支援。路上,有个老百姓打扮的人迎面赶过来,尖兵问他是干什么的,他说土匪正在围攻区政府,他赶来报信。并说他知道去湖山的近道儿,可以带路。

  魏继贤看看他,总觉得不得劲儿。话一股脑儿吐出来,说得那么麻利,像早有准备了似的。不过既然人家来带路,也不能完全不信,小心点儿就是,就答应了。

  在这一条道上,有一段险要的路,叫黑龙涧,两边是山,上面是黑压压的树木。经过时,魏继贤多了个心眼儿,命令战士端起枪,每人间隔二十多米,二十五个人,拉开的距离足有一里多远,而这段路也只不过有三百多米。魏继贤和那个向导走在最前边。

  走到这段路的中间时,他见那向导的眼珠子老是骨碌骨碌向两边撒觅,越向前走越不安的样子。直到走出这段路,他好像更不安了。魏继贤表面上没怎么样,可眼角不时扫着他。又走了一会儿,他住了步子,想等后边的人跟上来集合一起走。没想到就在一刹那,向导一个骨碌滚下了山坡,又顺一条满是树木的沟蹿,比兔子还快。不过魏继贤反应更快,加拿大冲锋枪一横,“啪”一枪,那人就撂倒了。他故意敲了他的腿,骂了一句“他娘的!”

  原来看那家伙鬼鬼唧唧的,还真不是什么好鸟!一个战士上前把他抓了回来。魏继贤冷冷一笑:“你不是跑吗?专打你的腿!你到底是什么鸟?快说!要不下一枪可要敲你脑袋了!听清楚没有?”

  他吩咐战士用急救包给他包扎了伤处。

  那人说了实话,他是许子明手下的一个中队长。原来,这一次许子明玩了一个计谋,攻打区政府是一个姿态,却在黑龙涧埋伏下兵力,准备消灭共产党的小分队。令这个中队长不明白的是,直到小分队走过来了,也没见埋伏的人开枪。心里一个劲儿骂许子明。

  他不知道的是,许子明确实是带人埋伏在黑龙涧的两边了,可没想到小分队走了一个长蛇阵,叫他们包不了圆。关键是他们看见这些人大多数是带两个圆章的,是人高马大的山东大汉。他早就听说了,这些江北佬一是会打仗,二是打仗不要命,要是包围不了,让他们反过劲儿来,就要狠狠咬住你。虽说他带的是五十来个人,可还是犹犹豫豫一直没下令开枪,眼看着这条长蛇阵走了过去。

  他醒过神来,急忙下令撤伏,并让人带信,让围攻湖山的人也撤退。

  2

  你不打小分队,小分队可就要打你了。联合起当地民兵,一直把许子明一伙打回了江西广丰。小分队不算完,死盯着追过去,主动和二野的部队联络好,互相配合,穷追猛打,把许子明部围在了一座山上。接着,魏继贤带人从背面爬上山顶,从上向下打,二野的部队从下向上打,土匪多数被消灭了,但许子明还是带几个人跑了。

  俘虏说他有可能跑到浙江境内二十八都一带的山林里去了。因为他在广丰血债太多,不敢留在这里。魏继贤们一听,简单吃了点饭,告别了二野的部队,当天就插向了二十八都。这里紧靠江西,山高林密,很不方便搜索。

  他派人报了信,连长张峡把三排带来了。他和张峡考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,他拿出一个意见,叫张网逮惊鸟法。张峡同意了。在与江西接壤的地方,有一条土路,两边都是山林,东边是浙江,西边是江西。他们把三排埋伏在了江西一侧山脚下密林中的草丛里,又发动了周围几个村的民兵,让两个班带领他们在东边的山林里到处大张旗鼓地搜索。不时地开枪、吆喝。

  这边,魏继贤让张峡带着通讯员,在山上的一个看山棚里等消息。自己到三排的埋伏阵地,选一处草丛趴了下来。张峡乐得等在看山棚里,拿出小酒壶抿起来。

  东边山林里,闹闹嚷嚷地折腾了一天,晚上还照样到处打着火把搜。

  虽然是初冬,但埋伏的地方,厚厚的干草里还是不知道有什么虫子,弄得脸、脖子很痒,加上潮气一个劲儿向上泛,浑身很不好受。但为了不暴露目标,他们身子不能活动,只能咬牙忍着。到下半夜,林子里的火把熄了,鼎沸的人声也渐渐消失了,显然搜山的人都撤回了。这边埋伏的人也有些困了,多数人想:看来许子明是不能露面了。也是,这样子守株待兔,还不是净想好事儿?

  不过魏继贤反倒更警觉起来。想:“要自己是许子明,向外跑的话就该选这种时候。”他悄悄向潜伏的人传话:任何人不能暴露目标,必须坚持到天亮。谁暴露了目标就处分谁!

  可他旁边的战士康守正竟打开了呼噜。这康守正也是个大个子,原来是步兵连里的一个班长,非要到侦察连里当侦察员,班长也不当了。眼下魏继贤生气地踢了他一下,他一个激灵醒过来,抹抹嘴角上的涎水,不好意思地调整一下姿势,又把眼睛睁大了。

  咬牙撑到凌晨四点多,连魏继贤都感到睡意一阵阵袭来,脑袋昏沉沉的,他使劲咬一下手腕,才能撑一阵子。他也开始失望——许子明这家伙真的不能过界了?

  正在这时候,他突然听到对面的草丛里穿来一阵声音。窸窸窣窣的,像蛇爬行一样。不过魏继贤听来这声却很大,很清晰,简直就像火车隆隆驰过一样,直扣他的心脏。他屏住呼吸,耳朵紧紧抓着那声音。

  那声音窸窣了一阵,停了;不一会儿,又响起来了,并且越来越近。不像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紧张起来,魏继贤嘴角上冷冷地凝了一点笑,浑身的筋骨反倒松弛下来,腕节处于弹性状态。这正是对下一个跃扑动作的最有利的调整和准备。终于,那声音越来越近,好像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了。他大吼一声,猛然跃起,泰山压顶般压去。

  按一般情况,一百六七十斤的大汉这结结实实地一砸,对方说什么也反不过窝来。可令魏继贤想不到的是,对方身体左边有一块条形石头,他扑上去落下来时,身子被石头硌了一下,没全压在对方身上,右半边身子还被硌得生疼。对方趁机一个翻身脱离开他,起身就要跑。就在这时,康守正扑了过来,把他压倒,两人在地上滚了起来。

  魏继贤只听见他们的搏斗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,可看不清具体位置,下不了手。正急得不得了,他听到康守正“哎哟”喊了一声,接着看见一个人爬起来就跑,魏继贤一枪打过去,对方一下栽倒了。他一个箭步扑上去,把那人压住了。

  待别人赶来,帮忙把那人捆起来后,康守正过来狠狠用脚踢他,骂:“操你姥姥!你属狗的!乱咬人?”原来他的耳朵硬硬地被咬掉了一块,魏继贤赶紧让一个战士给他作了包扎。那人被打着了脚脖子,也给进行了包扎,魏继贤问:“快说!你是不是许子明?”

  对方不吭气儿。魏继贤认定就是他了。

  他们架着那人上了山。到了山上时,天已蒙蒙亮了。张峡正站在窝棚前等呢,问:“抓着了?”

  魏继贤说:“还有个跑?”

  天大亮后,找来见过许子明的几个人辨认了一下,不错,被抓住的就是他。

  张峡这才轻松地说:“走!打道回府!”

  不久,江西方面把许子明要过去,公审枪毙了。

  103师和军分区给魏继贤报了一等功;给康守正报了二等功。

  3

  不久,在常山的剿匪也取得了进展,在侦察连小分队、318团主力和民兵的合力围剿下,徐飞、汪洋部被消灭,徐飞、汪洋被抓捕,其他一些匪首也纷纷落网,全衢州的剿匪进入了扫尾阶段。但还有一个主要的土匪头子吴恒吉没有下落,上上下下把目光盯在了许传领小分队身上。

  抓到汪成俊后,许传领和刘洪宪稍事休息就赶到开化,和董玉麟他们会合了,继续追捕吴恒吉。在许传领没来之前,董玉麟他们已经做了一些工作,在吴恒吉活动过的地方发展了一些眼线。但他们还真是遇到了对手,这吴恒吉不比那些土生土长的家伙,毕竟是一个正牌的军统特务,受到过专门训练。办事的特点一是心狠手辣,只要下定了决心,就决不拖泥带水,一定要办出个结果;二是非常小心,在大股部队被打垮后,就和汪成俊分了手,自己带着几个人单独活动,决不和他联系。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住两天。再加上他不贪财,对百姓又好,在这一带很有人气儿,进山调查,百姓对他们说实话的不多,所以一直很难找到他的踪迹。

  许传领来后,觉得董老头儿的路子没错,他还要按这个路子走,只不过要往深处走。也就是说,情况不能只是泛泛地了解,要一遍遍地问,一遍遍地琢磨,直到找到重要线索。他们原来和吴恒吉在三清山交过手,那一带曾经是他活动的重点地区,小分队就先赶到了那儿。

  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,找了一个村又一个村,就是有两三家人家的小村子,也要挨家挨户问个遍。可一直到了十二月份,也没发现有价值的情况。在一个叫坊后的村子里,一个叫翁富贵的眼线反而被杀了全家,搞的别的眼线也不敢和他们见面了。开化县苏庄镇有一个叫汪赖赖的,是个光棍汉,本来说有消息要告诉他们,他们晚上悄悄过去后,他却说那消息是听人瞎说的,接着就不开口了。

  许传领说就算是瞎说的也不要紧,说出来他们参考一下。但他还是不说。

  许传领知道他的顾虑,就说:“赖赖,我看你是不会算账儿。”

  汪赖赖奇怪地看着他:“我怎么不会算账儿了?”

  许传领说:“你是害怕吴恒吉找你,就像翁富贵那样,对不对?”

  汪赖赖吧嗒着烟嘴子不说话。

  许传领说:“这里边真还有个账儿——其实你不论怎么着,都已经是部队的眼线了,给不给我们情报,在吴恒吉的眼里都是一个看法。你该怎么着?就该铁了心和我们一起,把姓吴的抓住,才终归保险。要不,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找到这里来。你说是不是这个账儿?”

  汪赖赖脸一下沉下了,烟袋嘴子叼在嘴上,也忘了吧唧。过一会儿,终于说:“我听说这里有他一个亲戚,叫刘大发,好像前些日子吴恒吉和他见过面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刘大发的家住哪儿?”

  汪赖赖说:“在北街的葫芦胡同,向里走百十米,门朝西,门前有棵弯脖子树,就是他家。我说许同志,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!”

  许传领说:“你放心,只要你不说,我们谁也不会说。”

  4

  他们悄悄出了汪赖赖家,来到北街葫芦胡同,果然看见里边有一棵弯脖子树。走过去,敲开了东侧那家的门。

  开门的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,身穿长棉袍,略有些儒雅的气质。看见一帮穿便衣、背冲锋枪的汉子过来,刹那惊慌了一下,问他们是干什么的。

  许传领几个人也不说话,顾自进了他家的堂屋,许传领问:“你就是刘大发吧?”

  那人赶紧点点头:“在下是——你们——”

  许传领说:“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103师侦察连的,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?”

  刘大发脸稍一暗,不过很快镇静下来,问:“原来是大军同志啊!辛苦啊!快坐下喝水。不过在下真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麻烦你们过来。”他向里屋喊了一声:“快给大军同志泡茶,上顶好的乌龙。”

  里边出来一个很清爽的女人,看来是他的堂客,泡上一壶茶,就低眉低眼地退回了里屋。

  许传领不说话,掏出他那支勃朗宁手枪,拉拉栓,吹吹枪膛,放在桌子上,盯着刘大发看,使劲儿盯。

  刘大发又看看他肩上的冲锋枪,觉得这帮人不简单,都是双枪哩!他尽量做出镇定的样子,但眼光不和许传领的眼睛接触。只分别给来人斟茶。许传领还盯着他看,他斟茶的手有些抖。

  许传领突然一拍桌子,大声喊:“你是不是打谱跟我们走?”

  刘大发吓了一跳,嘟囔:“跟你们走?到哪儿去?”

  许传领说:“到哪儿?到开化监狱!”

  刘大发一惊,壶嘴没对准茶碗,一下撒了出来。但还是说:“我——我不明白大军同志的意思。”

  许传领说:“还装糊涂!你说,前些日子谁来过?你胆子也太大了!竟然有匪情不报,不知道这是通匪吗?”

  刘大发脸上一下冒出了冷汗,赶紧说:“上个月我那表弟——就、就是吴恒吉来过了,什么事情也没做,拿了点干粮,问了问我三叔公家的事儿就走了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这么简单?”

  刘大发说:“要是说一句假话,你们枪毙我!不信可以问问我堂客。其实我们也巴不得大军快把他抓住枪毙了,少让我们背黑锅。大军同志你们可以访访,我们历来和他少来往,就是他在衢州、开化一手遮天的时候,我们也很少登他的家门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你三叔公叫什么?家在哪里?”

  刘大发说:“他、他叫刘信斋,在古田山南山坡一个叫葛沟的村子里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你们有来往不?”

  刘大发说:“葛沟那里虽然偏僻,可我三叔公家里有百亩山场,在村里也算是大户。我们不想攀附人家,来往不怎么多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这些日子呢?有没有来往?你可要说实话!知道不?不论有什么事儿,咱现在也能查得清!你已经犯了通匪罪了,要是说实话,提供了有用的情况,还可以将功补过,不然——哼!”

  刘大发说:“咱一定说实话,一定说实话。这些日子——确实没和刘信斋本人来往,就是……就是前天从葛沟下来过一个人,他替三叔公送了个喜帖儿,我那小幺弟,就是我三叔公的小儿子大后天要结婚,叫我去喝喜酒——还不是图个喜礼儿?”

  许传领问:“就这些?”

  刘大发犹豫着说:“送信这人我不认识。他、他还要我打听开化城里大军的情况,说在婚礼上有人和我见面。我去是想去,不过绝对不会去打听开化城里的事儿。”

  许传领心一动,想了想说:“你该去的还是要去,开化城里的事儿,说说也不要紧。另外,我们来找你的事儿,也不要说出去!听见了没?”

  刘大发说:“听见了,听见了,不过开化城里的事儿,我是不会乱说的。”

  许传领说:“叫你说你就说!不要紧!”

  刘大发点点头:“好,好,我说!我说!”

  许传领说:“你说的我们还要调查,要是有一句假话,再回来可就不客气了!记住了,你该怎么着还怎么着,今天的事儿绝对不能说出去!”

  刘大发说:“同志放心!我心里有数,绝对听您的!绝对听您的!”

  5

  许传领叫汪赖赖跟着他们小分队一起往古田山赶。

  汪赖赖不想去,许传领说:“你看,你看,你又不会算账了是不?”

  汪赖赖眼睛闪乎了闪乎,不解地看着他。

  许传领说:“你就是不明白怎么才能最保险!还不是跟着我们?”

  汪赖赖眼睛又闪乎了闪乎,皱着眉头。

  许传领说:“你跟着我们,把吴恒吉抓到了,才可以安心睡大觉,对不对?要不我们哪有功夫保护你?”

  汪赖赖眼皮一翻弄,终于说:“跟就跟呗!”

  赶到古田山,在山下的一个搞完土改的村子隐蔽地住下来。第二天,许传领动员汪赖赖和他一起进了葛沟村。

  许传领化装成一个苏北商人,来这里收集干笋、山菇等准备过年的山货。他们走了几家,收了半袋子,顺便打听了一下村子里的情况,发现多数姓刘,又有意无意地问,听说这里有个叫刘信斋的,家里山场多,是不是山货也多?人家告诉他们,听说山下都土改了,他家的山场也快分了。不过毕竟有底子,还是比一般人家厚实。他们还从一些人的话里听出来,这个刘信斋在这个村子里的辈分高,为人还不错,似乎很有人缘和威望。

  许传领虽然说自己是苏北商人,但一口北方话还是不方便,走到第六家的时候,他示意汪赖赖继续打听刘信斋家的事。别说,平时看汪赖赖浪浪荡荡,半傻不傻的样子,其实认真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,应付个场合不比一般人差。

  汪赖赖找个借口,东拉西扯地问了几句,这家主人对三爷爷也就是刘信斋更敬佩,说他家根基很厚,以前在衢州就有大人物。

  汪赖赖说:“衢州——还有什么大人物?那里有头有脸的,我把着指头也数过来了。”

  主人说:“听说是个姓吴的,面上的官职不大,不过很顶事儿。连专员对他都敬三分。”

  汪赖赖说:“一朝天子一朝臣,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
  主人说:“别说,要不是姓吴的落了势,也走不到三爷爷的门上。”

  许传领问:“这么说他们还来往啊?”

  主人说:“那得看有什么事儿了。”他注意地看看许传领,说,“太细的事儿,咱也摸不着。”

  许传领改了话题,问:“你看我们到他家收点干货成吧?”

  主人说:“那要看收什么了,一般的干菇、干笋能收到——只要价钱好。太珍贵的就未必了,后天三爷爷家老幺娶媳妇,也要用的!”

  汪赖赖还要说什么,许传领说:“也是啊!我们再打听打听吧。打扰你老半天,麻烦了。”

  主人说:“别客气,你们大老远的,也不容易。”

  从这家告辞出来,许传领和汪赖赖又在村里村外转了转,打量了一下刘信斋的家,许传领说:“天也不早了,咱回吧!”

  6

  回到山下小分队住的村子,许传领和董玉麟、刘洪宪碰了碰头,通过对刘大发的话和到葛沟侦察的情况分析,看来吴恒吉一伙就住在古田山一带的山里,主要靠刘信斋的接济,老窝离这里肯定不远。刘信斋家里的喜事,估计吴恒吉能去捧场。那天到刘大发家送喜帖的,说不定就是吴恒吉的人。要刘大发去参加婚礼,就是为了了解县城的情况,看来又要打什么鬼主意——这样的话,有好几种办法可以逮住吴恒吉:一是混进婚礼进行抓捕;二是在他们参加婚礼的路上打埋伏。他们考虑到在婚礼上抓捕会伤着别人,所以决定用打埋伏的办法。

  许传领突然觉得董老头儿这次说话不多,并且脸红红的,嘴里有浓浓的酒味儿,偶尔说句话也有些不利索,显然喝了不少酒。许传领有些奇怪。老头儿虽说爱喝酒,不过还是有数的,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,上来瘾了,最多抿几口,喝多的时候很少见,今儿这是怎么了?他注意地看看他。

  看来董老头儿心里明白许传领在注意他,说:“我、我多喝了点,不碍事儿。咱明儿得歇一天,晚上才能去埋伏对不?不、不碍事儿。”

  不知怎的许传领心里一软,轻声说:“你歇好啊!”

  没想到第二天飘开了雪,一直到晚上也没停。又细又密,这种下法儿,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。可有什么办法?好容易找到机会,就是下刀子也得出发啊!

  晚饭他们吃的很晚,拿出钱,让房东给做了一顿热苞萝米饭,个个吃得很饱。他们还让房东到邻居家借了几件蓑衣,每人能披上一件。快半夜的时候,他们让汪赖赖在家留守,顶着漫天大雪步行十几里,直接插到了葛沟村村后的路口。

  许传领和汪赖赖来时已经看过地形,葛沟村在古田山前怀的半山腰,几十户人家依山势而居。村里就中间有一条曲曲弯弯的街道,接了村后通向山里的一条小路。刘信斋的家在街道的东侧,靠近村后。通向山里的那条小路很窄,两边多是山石、干草和沟壑。估计吴恒吉要下来,就得走这条路。许传领和董老头儿看好了路边的一条沟,半人深,沟里沟沿上,分布着一些乱石、竹子,上边都压着积雪。

  他们八个人分成三组,刘洪宪带两个人在最北边,许传领带一个叫张满仓的新战士在中间,董老头儿一组三个人在南边。许传领说:“不管发生什么情况,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能暴露目标!”

  他们各自找好隐蔽地点,趴下了。好在蓑衣很肥,往身上一裹,铺的、盖的都有了。大雪纷纷扬扬的,快天亮的时候,就把全身盖住了。他们只在石头后边露出了两只眼睛,加上干草和竹子的遮挡,从外边看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反常。不过尽管他们都穿了棉袄、棉裤、棉鞋,披了蓑衣,可对寒冷还是估计不足。趴下不多久,地上的寒气就向上沁,不一会儿就觉得身子底下冰冰凉。上面刚开始还可以,但叫雪盖住后,渐渐地也不行了,凉气从所有的地方向身上钻,就像没穿任何衣服,有无数根钢针向里扎。先是觉得有些地方疼,接着就全身疼了,那是发酵般、膨胀般地疼,疼进了你的心脏,疼酥了你的骨头,凝结了你的血。

  他们咬牙撑着。

  本来已经看到东方天边显出一丝淡淡的影子了,可老觉得那影子没有变化,时间也像被冻住了。不多会儿,许传领听见了一丝声音,丝丝拉拉,抽抽搭搭的,先是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,后来才听出来,那是人的哭声,是从张满仓那里传过来的。

  许传领心里很窝火,幸亏现在没情况,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?低声骂了一句:“娘的!哭什么哭?暴露了目标,我要了你的命!”

  他又想起他是个新参军的,觉得过分了,说:“不要紧,刚开始都这样,觉得冷,咬牙撑过这一阵儿就好了!大伙儿都能撑住,怎么就你不行?”

  张满仓不哭了,委委屈屈地说:“这个熊天,土匪能下山?”

  许传领说:“越是这种天气,土匪越觉得保险。再说,他们在山上冻得受不了,不更得向下蹿?”

  张满仓不说话了。不过不多会儿,又听见他嘴里传出丝丝拉拉的声音,这是在抽冷气儿呢!许传领又低声呵斥:“怎么了!没听见还是怎的!”

  没办法,眼下心就得硬起来。

  那丝丝拉拉的声音也没有了。

  可能是冻麻木了,也可能是雪底下有恒温效果,顶过那一阵儿,天蒙蒙亮的时候,他们还真觉不出什么了。

  7

  天终于大亮了,雪越下越小了。灰蒙蒙的天幕下边,白皑皑的山头一波一波向远方铺去,就像冻结了的海浪。那条通向山的小路,像一条白布带子,起起伏伏、曲曲弯弯地搭了下来。两边杉树、松树的树冠上蒙了厚厚的雪袍,树冠的底部被白色陪衬的更显得深绿,很是好看。整个世界真静啊!谁知道还有八个人埋在雪底下呢!

  许传领眼睛盯住那条小路,盼着能出现人影儿。不过,那小路死板板地躺在那儿,一点也没变化。许传领安慰自己:土匪就是下山,也不会这么早。

  刚刚这么想,他觉得眼膜上跳上了一点东西,眨眨眼,不错,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儿。而且,这小黑点儿不是自己眼膜上的,而是那条小路上的,正虱子般向下蠕动。显然那是个人影儿。一刹那他心里乐开了花,觉得那身影太亲切了,好像那不是自己仇恨的土匪,而是盼望多日的老朋友。他瞪大眼睛,紧紧地盯着,生怕那影儿消失了。

  不过,怎么就一个呢?这是土匪吗?是吴恒吉吗?他能一个人下山吗?不可能吧。对了,也可能这是一个先下来探风的小土匪。要是这样,就更不能暴露目标了。事先他已经嘱咐过,没有他的命令,谁也不能暴露,他还是比较放心的。

  那人影越来越近,终于听见了嚓嚓的脚步声。他披一件很长的大衣,下摆扫帚样拖在雪地上,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印子。走一步,雪没到膝盖,拔出来,再走一步。大口的热气喷出来,像一个小喷气机。雪底下的人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喘气声。

  他的到来搅动了这片凝滞的空气,走过的地方就会旋起一股凉风。雪底下的人眼看着他从眼前走过,进入了村子。

  许传领想:“他真是下来看动静的话,不用很长时间就会回去报信。”于是他悄悄对身边的张满仓传达了命令:“继续埋伏,不能暴露目标!”并依次传达给了别的小组。

  果然,不长时间,那人又出来了,肩上还多了一个褡裢。边走边把手伸进去抓一把什么东西,往嘴里塞。许传领一时产生了一个想法,眼下就把这人抓起来,让他带他们上山,端了土匪的窝。不过又想,漫山遍野都是雪,山上放哨的土匪一眼就看出很远,跟着这个土匪上山,很难不被发现。再说这样上去,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抓住吴恒吉。比起来,还是在这里伏击比较好。

  眼看着那人走了过去,在白带子般小路的尽头消失了。

  他们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。时间真长啊!好像比昨天一晚上的时间都长。

  许传领又下了命令,悄悄吃点东西,攒点力气,准备战斗!

  他们带的干粮早就成了硬邦邦的冰团子,只能在雪底下小心地用嘴里的热气哈,哈软一点吃一点。也有硬啃的,只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。

  嚼了点东西,身上好像注入了一点活力,原来冻结了似的血液开始流动了,关节也柔软了。

  太阳在灰色的云层中勉强地显出了一弧轮廓,雪地里泛起了银箔似的反光。终于,小路的顶端出现了黑影儿,是好几个。越来越近了,可以看清是六个人。后边四个,两个端着卡宾枪,两个背着步枪;前边两个,一个斜挎着驳壳枪,另一个脸白白的,胖胖的,好像空着手。

  他们走过来了,小路上只有早上那人留下的两行脚印,所以很放心,后边的几个还边走边说起了荤话。一个背步枪的说:“嘻嘻,今晚上又毁了一个大姑娘。”

  前边挎驳壳枪的回头说:“你小子心里就没别事,娶媳妇的可是主任的表弟!嘴痒痒到猪食槽上蹭蹭去!”

  白脸人说:“不用那么认真,弟兄们就是过过嘴瘾嘛。”

  他们咔哧咔哧地走过来。

  许传领盯住了那个白脸人,等他一双脚踩到自己眼前,突然大喊一声:“不准动!”一个箭步跃起来,冲锋枪口顶住了白脸人的胸口。

  刘洪宪和董玉麟小组的几个人也跟着跳起来,冲了过来。

  没想到事情出在了张满仓身上,他跳到路面后,没站好位,懵里懵懂向前冲,想抓住那个挎驳壳枪的,但他从许传领的前边冲,刹那间把许传领和那个白脸人隔开了。白脸人乘机一个翻滚滚下了路东的山坡,接着就向村中跑,边跑边从怀中掏出一支手枪,转身向这边开了一枪。

  子弹的尖啸划开了这空旷的早晨,焦脆而响亮,回响传出很远。

  这时候,村口已经聚起了一群人,看来是出来接人的。听见枪声,看见了这边发生的事情,一下炸了锅,大喊:“有人抓人了!有人抓人了!快来人啊!”

  他们一边喊一边向这边跑,后边又陆续地跟出了一些人。

  按许传领的感觉,这个白脸人就是吴恒吉,见他要逃走,顾不得很多,对别人大喊:“抓住这几个兔崽子!”

  自己跳下小路向目标追去。

  后边传来“哒哒哒”的点射,看来也发生了枪战,他也顾不得了,只咬牙追。想:“想跑?没门儿!”

  目标很狡猾,借着一些乱石杂树的掩护,跑了个“之”字形,身子一隐一显的,不容易被击中。许传领干脆不开枪了,只咬着牙追。他不拐弯儿,遇石越石,遇沟跳沟,脸让树条子抽得火辣辣的,腿让石头磕得生疼,也顾不得,只咬牙追。身子一纵一缩,一耸一跃,在渐显晴朗的天幕下,划出了一条优美的运动着的曲线,像一头健壮的豹子。

  眼见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近。可此时从村里跑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,许多还举着镢头、挠钩等家什,显然是在接应目标。

  许传领像没看见这些,只闷着头追。

  村里的那拨人吆吆喝喝,声音越来越大,可他愣像没听见一样。目标回头向他开枪,也是胡乱打,没个准头,他理也不理,只顾追。

  两人越来越近,可村民离目标同样越来越近。

  终于,目标拼死一个冲刺,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村民的圈子。几乎在同时,许传领也接近了他,竟然猛撞进人群,一把揪住目标的后脖领,拽着他连翻了几个滚,滚出了人群。接着纵身站起来,冲锋枪口对准目标的脑袋,大喊:“谁也别过来!”

  这个动作太出乎村民的意料,谁也想不到那人会这么大胆,竟然从人群里生生把目标硬拽出去。像一阵风,卷过来又卷出去,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。

  当他们醒过神来,当然不甘心,自己是几十号人,这不是丢大脸嘛!这帮人领头的是刘信斋的大儿子刘连城,是父亲让他出来接自己的表兄的,却碰上了这种事儿,红着眼大喊:“别怕!就几个毛人,跟我上!”

  许传领又喊:“我们是解放军!是来抓土匪吴恒吉的,哪个敢跟解放军作对,要想想下场!”

  刘连城喊:“别听他乱喊,谁到咱这里欺负人都不行!给我上!把人抢回来,回去喝喜酒!”

  人群里一阵咋呼:“上!揍这小子!”说着人群就骚动了,向这儿涌来。

  许传领猛一抬枪口,“啪”一声,随着枪响,冲在最前边的一个汉子头上的棉毡帽一下被掀起来,在空中划了一个弧,落了下来。一些碎棉花像白色的蝴蝶般飞上了天空。

  汉子“妈呀”一声,一下抱头蹲在了地上,脸变得像石灰一样惨白。

  人群的骚动一下停滞了,就像浪潮被寒流凝结了一样。

  刘连城又喊:“老少爷们!别怕!他不敢打死人!冲!”他冲出了人群。

  他话音没落,“啪”一声枪响,他脚尖前落下了一颗子弹。他本能地向后跳了一步,“啪”,又是一枪,一颗子弹落在了他刚才的脚印上;他又向后跳了一步,又是一颗子弹,紧咬着他的脚印走。他呆住了,站着不动了。“啪”,又是一枪,他头上的帽子也被掀到了空中。他一缩脖子,下边尿了裤子,手中的镐头掉了下去,呆愣着像一尊泥塑。

  许传领把枪口指向吴恒吉的脑袋,一边拎着吴恒吉的后脖领,一边后退,喊:“哪个再动,老子真就不客气了!叫他脑袋开花!”

  人群眼看着那个凶煞恶神般的人,拽着老吴,一步步离开了。

  这时候,董玉麟、刘洪宪带着其他几个人,也抓着了几个俘虏。刚才,有两个人也要跑,被董玉麟和刘洪宪开枪打死了,其他人都不敢动了,老老实实被缴了枪。

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

· 推荐:全球通史 人类简史 时间简史 未来简史

点击收藏 小提示:按键盘CTRL+D也能收藏哦!

在线看小说 看历史网 评历史网 道德经 人生格言